金山归帆带来的震撼与朝堂纷争,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另一件更具象征意义的事件,再次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连接唐山煤矿与芦台河码头的第一条实验性“铁马”轨道,即将举行通车仪式。
这条仅长十五里的短轨,在格物院工匠和征调的民夫日夜赶工下,终于铺设完成。
铁轨黝黑,枕木整齐,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划破了华北平原冬日的沉寂。
轨道旁,那台经过无数次改进,依旧显得笨重、布满铆钉,被命名为“先行号”的蒸汽机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锅炉已经预热,散发着阵阵白汽。
朱由检决定亲临观礼。此举意义非凡,既是向天下昭示他对“格物”坚定不移的支持,也是借此机会,远离京城日益诡谲的政治氛围,并顺道巡视蓟辽边防。
圣驾出京,旌旗蔽日,仪仗煊赫。
沈渊、徐光启以及部分阁臣、勋贵随行。
队伍并未直接前往唐山,而是先抵达通州,朱由检要在此亲自检阅周遇吉整训后的京营及武锐新军,并听取辽东最新军情汇报。
通州大营,军容整肃。
尤其是武锐新军,全员装备改进型燧发枪,部分精锐还配备了新式轻型火炮,士气高昂。
朱由检身着戎装,登台阅兵,看着台下如林枪刺与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心中豪气顿生,连日来的阴郁仿佛也被这凛冽的军气驱散了几分。
有此雄师,何惧虏骑!
然而,周遇吉随后呈上的军报,却让他眉头再次蹙起。
军报证实了之前的猜测,皇太极确实在频繁调动兵马,大量囤积粮草,并加大了对蒙古诸部的威逼利诱,开春南侵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其兵锋所指,虽尚未明确,但蓟镇、宣大方向压力倍增。
“陛下,”周遇吉沉声道,“虏酋此番蓄势已久,必是倾力而来。我军虽装备精良,然兵力仍显不足,尤其骑兵,难以与虏骑野战争锋。臣已严令各部加固城防,多备火器,并广派夜不收,密切监视虏军动向。”
朱由检点了点头,看向沈渊:“先生,格物院可有新物,可助守城?”
沈渊答道:“陛下,格物院正在试制一种名为‘铁丝网’的障碍物,可于城下快速布设,迟滞敌军步兵及骑兵冲击。另有一种借助‘铁牛’之力驱动的重型‘破城锤’亦在研制,或可用于加固关键城门。然,皆需时日。当前之急,仍在发挥现有火器之利,并保障后勤供应无虞。”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铁马’轨道将来能延伸至边关,则兵员、粮饷转运效率将倍增,于防务有莫大裨益。”
朱由检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钢铁脉络未来纵横帝国的景象。“但愿……朕能等到那一天。”
翌日,圣驾抵达唐山。
仪式现场,人头攒动。除了随行官员、当地官吏,还有许多被允许远远观看的百姓。
他们好奇而敬畏地望着那钢铁轨道和喷吐白汽的“怪物”。
吉时已到。朱由检亲自为“先行号”机车系上红绸。
随着徐光启一声令下,司炉工奋力添煤,锅炉压力达到预定值。
司机(一名格物院最优秀的机械学生)紧张地拉响汽笛——
“呜——!”
一声尖锐悠长的汽笛,划破长空,惊起无数飞鸟,也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震!
紧接着,连杆在高压蒸汽的驱动下,开始缓缓转动,带动巨大的钢铁车轮!
在一阵金属摩擦的轰鸣与大量喷出的白色蒸汽中,重达数万斤的“先行号”,拖着五节满载煤块的平板车厢,开始沿着铁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动了!真的动了!”
“老天爷!不用马拉,自己会走!”
“还拉着这么多煤!”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许多百姓甚至跪地叩拜,视若神迹。
随行的官员们,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此刻都面露震撼之色。
温体仁站在人群中,脸色平静,但袖中的拳头却悄然握紧。
此物若成……天下格局,将彻底改变!必须……
朱由检站在观礼台上,望着那钢铁巨兽在轨道上平稳前行,感受着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条钢铁动脉,未来将帝国的资源、兵力高效地输送到每一个需要的地方。
先生为朕开启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然而,时代的车轮前行,注定碾碎无数旧日的梦魇。
就在通车仪式结束,圣驾准备启程前往蓟州巡视边防的当晚,一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密报,送到了朱由检的行营。
密报是留守京师的骆养性发来的,内容触目惊心:江南部分士绅与朝中某些官员暗中串联,欲借“天象有异”(指近日京师出现的一次寻常日晕)大做文章,污蔑“铁马”等格物之术“干犯天和,引动灾异”,并已联络多名御史,准备联名上奏,请求皇帝“罢停奇技,恪守祖法,以安上天”!
同时,密报还提及,江南漕运相关势力,正在暗中鼓动漕工,酝酿一场以“生计无着”为名的大规模请愿骚乱,目标直指海运和新政!
朱由检看着密报,脸色瞬间铁青。
他没想到,反对者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狠毒!他们不敢再直接否定成果,便转而利用天人感应之说和底层民众的恐慌,进行最恶毒的舆论煽动和民变威胁。
他们是要逼朕在天下人心与维新大道之间做选择!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传沈渊!”
沈渊很快到来,看罢密报,他沉默片刻,抬头道:“陛下,此乃困兽之斗。彼等技穷,故使出此等卑劣手段。陛下万不可为其所动。”
“朕自然不动!”朱由检厉声道,“但民心可畏,流言可怖!若漕工真的闹将起来,江南动荡,岂不正中了皇太极下怀?”
沈渊目光沉静:“陛下,堵不如疏。彼等既以‘天象’、‘民生’为借口,我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请陛下即刻下旨,宣告天下,言明‘铁马’轨道通车,乃‘顺应天时,利用厚生’之盛举,可令货畅其流,民得其利,实乃‘祥瑞’!并严令各地,若有借机煽惑民心、聚众闹事者,即以谋逆论处,绝不姑息!同时,可令户部及海运相关衙门,即刻公布计划,将部分海运所得之利,用于漕运改革,安置确有困难的漕工,转业谋生,授之以渔!”
他顿了顿,语气铿锵:“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陛下,维新至此,已无退路!唯有以雷霆手段,扫除奸佞,以煌煌正道,昭示天下,方能破此危局!”
朱由检看着沈渊那坚定无畏的眼神,胸中的怒火渐渐化为冰冷的决心。
不错!朕已退让太多!如今利器在手,新路已开,岂能再容宵小作祟!
“好!就依先生之言!”朱由检斩钉截铁,“拟旨!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舌头硬,还是朕的尚方宝剑利!王旗北狩,岂容后院起火!”
帝国的最高意志,在通州行营再次凝聚。
一场针对旧势力垂死反扑的全面清剿与舆论反击,即将以更猛烈的态势展开。
而朱由检的蓟辽之行,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风波,蒙上了一层更为肃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