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河谷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宣府镇城便在皇太极不计代价的猛攻下,于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被轰开了缺口。
如潮的后金军蜂拥而入,巷战持续了半日,宣大总督梁甫力战殉国,守军大部溃散。
这座拱卫京畿数百年的雄关,宣告陷落。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伴随着左梦庚三万湖广精锐近乎全军覆没的噩耗,给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廷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冲击。
通州行营,一片死寂。
朱由检握着那份沾染着血与火的紧急军报,手指的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已然被标注为“失陷”的宣府位置上,仿佛要将那里烧穿一个洞。
宣府……丢了……梁甫死了……左梦庚……三万人……
一股混杂着暴怒、绝望和极致冰冷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这就是朕倚重的将门之后?这就是湖广的精锐?!
他能“听”到,行营内外,随行官员、将领们心中那几乎无法抑制的恐慌。
撤退、南迁、甚至……议和的声音,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开始悄然滋生。
“陛下!”王承恩颤声禀报,“大同、山西八百里加急求援!言虏骑前锋已出宣府,四处剽掠,兵锋直指大同!大同兵少,恐难久持!”
朱由检猛地转身,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
他知道,此刻他若露出一丝怯懦,整个北中国的人心士气将瞬间崩塌。
“传旨!”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断了营帐内弥漫的绝望气息:
“一,追赠梁甫太子太傅,谥忠烈,厚恤其家。左梦庚……革去宁南伯世子衔,贬为庶人,令其戴罪收拢残兵,归于周遇吉麾下效力!若有再失,定斩不饶!”
“二,严令大同总兵王朴,收缩兵力,固守待援!敢言弃城者,斩!”
“三,擢升周遇吉为征虏大将军,总督蓟、宣、大诸军事,全权负责对虏战守!告诉他,朕授他全权,要兵给兵,要粮给粮,给朕把皇太极挡在山西之外!”
“四,八百里加急至河南沈渊处,擢升其为兵部右侍郎,总督河南、山西南部军务,全权负责后勤转运、策应大同,并……准其临机决断,必要时可调动‘靖安营’及河南所有兵马,北上入晋作战!”
最后一道旨意,石破天惊!
这意味着,在北方防线濒临崩溃的危急关头,朱由检将山西南部乃至河南的安危,以及一支重要的机动兵力,完全托付给了沈渊!
这是超越常规的信任,也是被逼到绝境的无奈之举。
河南,巡抚行辕。
气氛同样凝重。宣府失陷、左梦庚兵败的消息已经传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李岩从聚乐堡发回的详细军报,更让众人对后金军战力有了清醒而残酷的认识。
“大人,”孙元化声音干涩,“宣府已失,大同危若累卵。陛下这道旨意……是将千斤重担压在了我们身上啊!”
沈渊看着那份擢升他并赋予极大权力的圣旨,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宣府划向大同,再落到河南。
“陛下这是将帝国半壁江山的安危,系于我等之手。”他缓缓开口,“大同若再失,山西不保,虏骑便可南下中原,或东叩太行,直接威胁京师侧背。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无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悬挂的河南舆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屯垦点、新建的水利和整饬一新的驿路上。
“我们数年的心血,新政的成果,河南刚刚恢复的这点元气,能否保住,乃至能否逆转危局,就在此一举了。”
他不再犹豫,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后勤命脉,必须畅通!以总督河南、山西南部军务名义,行文山西南部各州县,所有粮草、物资,统一调度,优先保障大同前线及周遇吉将军所部!沿途设立兵站,由内卫和屯垦乡兵协同护卫,确保转运安全、高效!”
“第二,河南防务,即刻升级!所有屯垦乡兵,转为战时编制,加强训练,驻守要隘。各州县实行保甲联防,严查奸细,确保境内稳定,绝不能让虏骑或溃兵扰乱我后方!”
“第三,‘靖安营’动向!”他看向李岩军报的方向,“令李岩,暂缓与虏主力正面交锋。其部移防至大同东南的浑源州,依托山地,建立稳固据点。任务有二:一,协助王朴稳定大同防线,利用火器优势,配合守城;二,也是最重要的,像一根钉子,钉在虏军南下或东进的必经之路上!利用地形,层层阻击,迟滞其兵锋,为周遇吉将军调动兵力争取时间!”
“第四,格物院!”沈渊的目光锐利起来,“所有‘铁牛’蒸汽机,暂停非军工生产,全力驱动锻锤,赶制燧发枪铳管、炮弹!将库存的‘视远镜’,优先配发给李岩部和周遇吉将军的夜不收!告诉徐光启、薄珏,现在是他们的技艺报国之时!”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啮合转动。
整个河南,这个在沈渊数年经营下刚刚恢复生机的躯体,被强行注入了战争的肾上腺素,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粮车、军械、物资,沿着整饬后的驿路,源源不断向北输送。
刚刚尝到新政甜头的百姓,在官府的组织下,也爆发出保家卫国的热情。
沈渊的擢升和巨大权柄,并未在河南引起太大波澜,反而让官民觉得有了主心骨。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是这位沈大人带来了活命的粮食,减轻了赋税,惩治了豪强。
现在,他要带领他们保卫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大同镇城。
总兵王朴接到朝廷严令和沈渊协调后勤的文书,心中稍安,但面对城外日益增多的后金游骑和皇太极主力即将兵临城下的压力,依旧惶惶不可终日。
而就在这时,李岩率领的“靖安营”,历经数日谨慎行军,抵达了浑源州。
他们并未直接进入大同,而是在州城外的险要处扎营,并迅速派出大量哨探,绘制周围地形图,与大同守军建立了联系。
李岩牢记沈渊“钉子和迟滞”的指令,他知道,自己这三千人,将是在大同这座危城之外,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危险的一道防线。
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了山西。皇太极在攻占宣府、重创左梦庚后,气焰更炽。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残破的大同城墙,投向了更富庶的山西腹地,以及……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大明王朝的心脏。
朱由检的豪赌,沈渊的临危受命,李岩的孤军深入,能否在这帝国西北已然溃堤的洪流前,筑起一道新的、足以力挽狂澜的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