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日攻城受挫,皇太极并未如历史上那般急于发动连绵不绝的猛攻。
这位雄主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与战术灵活性。
他深知北京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于是改变了策略。
接下来的两日,后金军主要以火炮持续轰击德胜门、广渠门等几处关键防区,尤其是针对首日被破坏的城墙段落进行重点“照顾”。
同时,派出大量游骑,扫荡京畿残存的村镇,彻底切断北京与外界的零星联系,并试图捕捉明朝派出的信使,干扰其通讯。
围而不攻,以炮慑敌,断其援念。
皇太极的目的很明确:消耗守军精力与物资,动摇其军心,并等待最佳的破城时机,或者……等待明朝内部生变。
德胜门城头,明军将士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听着城外日夜不停的炮声,看着城墙在一次次轰击中砖石剥落、裂缝蔓延,那种不知何时会迎来致命一击的等待,远比面对面的搏杀更加煎熬。
孙承宗与沈渊都看出了皇太极的意图。
“陛下,皇太极此乃疲兵之计,兼以火炮削弱我城防。其所图者,必是寻找一处薄弱点,投入精锐,一举突破。”孙承宗指着沙盘上德胜门偏西一段被标记为“危”的城墙,“此处经两日炮击,墙体已现裂痕,恐难持久。”
朱由检眉头紧锁:“可能堵住?”
“老臣已命工部民夫连夜用沙袋、木石加固内侧,但若再遭重炮直击,恐……”孙承宗摇了摇头。
沈渊补充道:“内卫侦知,皇太极已将其最精锐的白甲兵巴牙喇调至德胜门外前沿,其意图不言而喻。陛下,此处将是决胜关键。臣请命,调周遇吉新军全部,及满桂将军部分精锐,隐于此处内侧,一旦城墙被破,即刻封堵缺口,与敌巷战!”
“准!”朱由检深知此刻已无退路,“告诉周遇吉,朕将亲率大汉将军,为他压阵!”
十月辛未,围城第四日,清晨。
皇太极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认为时机已到。
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号炮,后金军阵中超过四十门火炮,在同一时刻,将全部火力集中倾泻向德胜门西侧那段早已摇摇欲坠的城墙!
“轰隆——!!!”
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
在守军惊恐的目光中,那段饱经摧残的城墙,在承受了数十枚铁弹的饱和打击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外侧墙体猛地坍塌下去,露出了一个宽约十余丈、内外透亮的巨大缺口!
“城墙破了!”
“建虏要上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
“不要乱!”孙承宗声嘶力竭,白发在硝烟中狂舞,“按预定计划!长枪兵前列!火铳手居后!新军,顶上去!”
几乎在城墙坍塌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后金军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上千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巨斧的白甲兵巴牙喇,如同脱缰的猛兽,在悍将阿巴泰的亲自率领下,朝着那处致命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他们身后,是如潮水般的八旗步兵!
“新军!前进!”周遇吉怒吼一声,身先士卒,带着他那一千五百名训练已久的新军士兵,逆着溃退的人流,毅然冲向了烟尘弥漫的缺口!
这一刻,检验沈渊“新政”成果的时刻到了。
新军士兵虽然脸上带着初经战阵的恐惧,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们下意识地执行战术。
在军官急促的口令声中,火铳手迅速在缺口内侧废墟后列成三排。
“第一排,放!”
“砰!砰!砰!”
一片密集的铳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白甲兵应声倒地。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连绵不绝的火铳射击,形成了一道短暂的火力网,有效地阻滞了白甲兵的冲锋势头。
硝烟弥漫,刺鼻的味道充斥鼻腔。
然而,白甲兵不愧是后金精锐,他们顶着伤亡,悍不畏死地冲过火力网,挥舞着沉重的兵器,与新军的长枪手、刀盾兵狠狠撞在一起!
“杀!”周遇吉手持长刀,一刀劈翻一名冲上来的白甲兵,虎口被震得发麻。
这些白甲兵身披三层重甲,寻常刀剑难伤,力大无穷,战斗经验极其丰富。
顷刻间,缺口处变成了整个战场上最惨烈的炼狱!
兵器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新军士兵依靠着严整的队形和相互配合,勉力支撑,但个人武艺和身体素质的差距,让他们在近身肉搏中伤亡急剧增加。
一名白甲兵悍勇无比,连杀数名新军士兵,眼看就要突破防线。
周遇吉目眦欲裂,正要上前,却见侧面寒光一闪!
一柄长枪如同毒蛇般刺出,精准地从那白甲兵面甲的缝隙中扎入!
是沈渊!
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最前线,手持一杆长枪,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时机和角度却拿捏得极准!
“先生!”周遇吉惊呼。
“守住防线!”沈渊拔出长枪,厉声喝道。
他的手臂因反震之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依旧冷静。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皇帝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
朱由检在锦衣卫和大汉将军的严密护卫下,站在缺口后方不远的高台上,能清晰地看到前方血肉横飞的景象。
他看到新军士兵成排地倒下,又看到他们咬着牙填补上空缺;
他看到周遇吉浑身浴血,死战不退;
他甚至看到了沈渊那并不娴熟却决绝的身影!
他紧紧握着剑柄,指甲几乎掐入肉中。
他“听”到了前方将士心中那强烈的恐惧与同样强烈的守护之意,也“听”到了沈渊心中那份“必须顶住”的执念。
“大汉将军,预备!”朱由检嘶声下令,准备在最后时刻投入自己最后的护卫力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德胜门正面城头上,以及缺口两侧残存城墙上的守军,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们利用高度优势,将更多的滚木礌石、金汁,乃至点燃的火油罐,朝着缺口处蜂拥而至的后金兵头上倾泻下去!
同时,满桂率领的骑兵也从侧翼发起了一次决死的反冲击,虽然无法突破后金军严密的步阵,却成功地牵制了其部分兵力,缓解了缺口处的压力。
在守军全方位的拼死抵抗下,白甲兵的攻势终于被遏制住了。
丢下两百多具精锐的尸体后,阿巴泰被迫下令后撤。
潮水般的后金军,第一次从即将突破的缺口处,退了下去。
缺口处,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燃烧的噼啪声。
周遇吉以刀拄地,大口喘息着,甲胄上满是刀痕和血污,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他环顾四周,带来的新军士兵,还能站着的,已不足八百人。
沈渊扶住几乎脱力的周遇吉,看着眼前这片用血肉铸就的临时防线,心中充满了悲壮与一丝庆幸。守住了,虽然代价惨重。
朱由检快步走下高台,来到前线。他看着伤亡枕藉的将士,看着那巨大的缺口,眼圈泛红。
他脱下自己的明黄斗篷,亲手盖在了一名阵亡的新军少年士兵身上。
“朕,谢过诸位将士!朕,必不负尔等今日之血!”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地传遍四方。
残存的将士们纷纷跪倒,虽疲惫不堪,却目光坚定。
皇太极站在远处的龙纛下,用望远镜观察着德胜门缺口处的景象,脸色阴沉。
他没想到,明军在这等绝境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顽强的抵抗力,尤其是那支装备、战法都略显奇特的军队。
“传令,收兵。”他冷冷道,“明日,再攻他处。”
北京城,再次熬过了一劫。但所有人都明白,危机远未解除。
城墙的缺口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暴露在敌人面前。
而最大的悬念依然是——勤王大军,何时能到?
沈渊搀着周遇吉,望向南方,心中默问:袁崇焕,你究竟在何处?
你的关宁铁骑,还要让陛下和这座都城,等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