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的严冬，将前屯卫周边化作一片银装素裹的死亡之地。
皇太极的土木掘进战术，在冻得硬如钢铁的土地上进展缓慢，却坚定而致命。
一道道之字形的壕沟，如同不断延伸的黑色触手，从清军大营方向，一点点蚕食着与城墙之间的空白地带。
楯车掩护下的清军弓箭手和火铳兵，依托着这些壕沟和不断垒起的土垒，与城头守军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对射，消耗着明军本就不多的箭矢和弹药。
周遇吉站在城头，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他能清晰地看到，最近的一道清军壕沟，距离外墙已不足八十步。
照这个速度，最多再过十天，清军就能将地道挖到城墙根下，或者建立起足以掩护重兵突击的出发阵地。
必须阻止他们靠近！但出击……代价太大，城内兵力已捉襟见肘。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时，格物院随军工匠带来了沈渊的最新指示和几张复杂的图纸。
图纸上绘制着一种奇特的城防结构，并非传统的中式城墙，而是一种带有锐角突出部、多层次火力交叉的星形堡垒设计，旁边标注着“棱堡”二字。
沈渊在信中坦言，此乃借鉴泰西城防之理念，虽无法立刻改造整个前屯卫，但或可在城墙外围关键地段，利用现有材料，紧急构筑小型的“棱堡式”支撑点，以交叉火力覆盖敌军掘进区域。
与此同时，一批特殊的物资通过“铁马”轨道和骑兵接力，冒着极大的风险运抵城内。
除了宝贵的火药和药品外，还有几台结构复杂、需要组装的大型金属构件，以及一台小型的、可以燃烧煤炭、通过齿轮连杆驱动钻头或铲斗的古怪机器模型。
这是格物院根据矿山机械原理，紧急试制的“蒸汽掘进机”原型部件和演示模型。
沈渊在信中说明，此物或可用于反向挖掘，破坏清军地道，或在必要时快速构筑反地道工事。
周遇吉如获至宝！
他立刻召集工匠和军官，连夜研究图纸和模型。
虽然“棱堡”的完全体难以实现，但其火力交叉的理念可以借鉴。
他下令在几处清军掘进方向正对的城墙突出部，紧急加建三角形的夯土砖石凸角堡，并在其上集中部署仅存的火炮和精锐火铳手。
而对于那台“蒸汽掘进机”，周遇吉则选择了最大胆的应用。
他挑选了数十名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矿工出身士卒，在格物院工匠的指导下，于城内一处隐蔽地点，依托一段坚固的内墙，开始组装那台真正的、大小足以容纳数人操作的“蒸汽掘进机”。
锅炉被点燃，煤炭在炉膛内熊熊燃烧，蒸汽驱动的连杆发出沉闷的轰鸣，带动着前端的巨型螺旋钻头开始旋转！
乖乖！这铁家伙，比咱们几十个人刨得还快！
尽管噪音巨大，且故障频发，但这台原始的蒸汽机械，展现出了远超人工的挖掘效率！
一条反向的、通往城外的地道，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延伸！
周遇吉的计划是，用这条反向地道，去拦截并摧毁清军可能挖掘的地道，或者至少，在城下制造一片难以逾越的、布满了明军反击通道的死亡区域。
城外，清军大营。
皇太极也注意到了明军城头新出现的凸角堡和变得更加精准、致命的交叉火力。
他的土木作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伤亡开始增加。
明军又在弄什么古怪？那些凸出来的墩台……火力竟如此刁钻！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细作回报，城内似乎时常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声，不同于火炮，也不同于人声鼎沸。
这声音……莫非又与那格物院有关？
他加派了哨探，试图弄清城内究竟在做什么，但前屯卫戒备森严，难以渗透。
朝堂之上，关于“开花弹”的争论刚刚平息，新的风波又起。
有御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前屯卫正在使用“奇巧巨械”挖掘地道的消息，立刻上疏弹劾，称沈渊“不修德政，专恃机巧”，挖掘地道“动摇地脉，恐伤陵寝风水”，是“祸国殃民”之举。
甚至有人将今冬格外寒冷也归咎于此，称是“地气泄露，引动天罚”。
这些言论荒诞不经，却在“天人感应”观念根深蒂固的当下，拥有不小的市场。
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对此表示忧虑。
朱由检对此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他能“听”出这些弹劾背后的恶意与无知，但“地脉”、“风水”之说，又恰恰是帝王最为忌讳和难以辩驳的领域。
沈渊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不得不在朝会上花费大量唇舌，解释“蒸汽掘进”的原理，说明其只是为了防御和破坏敌军地道，与“地脉”无关，更遑论“天罚”。
他甚至请钦天监的官员作证，说明今年气候异常乃天文周期所致，与人力无关。
这场争论，无关对错，只关立场。
最终，在朱由检的强行压制和下旨申饬之下，风波才暂时平息。
但沈渊和格物院的“异端”形象，在守旧派心中更加根深蒂固。
前屯卫城下，冰与火的较量在继续。
明军的凸角堡发挥了作用，清军的掘进速度明显放缓。
而城内那台日夜轰鸣的“蒸汽掘进机”，虽然故障不断，却在工匠和士卒们的拼命维护下，顽强地向城外挖掘了数十丈，成功探测并爆破了一条清军正在挖掘的地道，引起了小范围的地面塌陷，让清军惊疑不定。
皇太极意识到，单纯的土木作业，在明军层出不穷的新手段面前，似乎难以奏效。
他望着风雪中那座依旧屹立、仿佛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坚城，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
明朝……这个垂死的巨人，体内似乎正在孕育着某种可怕的新生力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召集诸王贝勒，开始酝酿一场新的、更猛烈的风暴。
而这一次，他将目标，投向了前屯卫赖以维系的那条脆弱而宝贵的后勤线，以及那条刚刚展现出巨大潜力的“铁马”轨道。
冰原之上，棱堡初显威，蒸汽掘进，预示着战争形态的进一步演变。
而围绕这些新生事物的攻防，已从城墙延伸至朝堂，从战场扩展至整个帝国的命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