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弹”在前屯卫攻防战中初露锋芒，其恐怖的面杀伤效果，不仅重创了清军的夜袭部队，更在精神上给予了皇太极及其麾下极大的震撼。
一连数日，清军的攻势明显减弱，围城部队后撤了足足一里，原本日夜不休的炮击也变得稀稀落落。
前屯卫城头，终于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周遇吉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加紧修复城防，重新调配所剩无几的物资，并将那救命的几十箱“开花弹”如同眼珠子般保护起来，非关键时刻绝不动用。
李岩在格物院医药和新式护理的帮助下，伤势虽依旧沉重，但气息逐渐平稳，让所有牵挂他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无论是周遇吉还是远在京城的沈渊，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仅仅是战术层面的暂时优势。
皇太极绝非庸主，他绝不会坐视这种技术差距持续下去。
果然，短暂的沉寂之后，清军阵营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调整。
皇太极严令随军的汉人工匠和俘获的明军炮手，日夜钻研“开花弹”的奥秘，试图仿制，至少是找出应对之法。
同时，他改变了攻城战术，不再使用密集队形进行夜袭或强攻，而是驱使大量包衣阿哈和蒙古仆从军，以极其疏散的队形，利用楯车、土袋，步步为营，挖掘壕沟，构筑抵近的土墙和炮垒，试图通过土木作业，一点点蚕食、逼近城墙。
这种战术进展缓慢，却极大地降低了“开花弹”的杀伤效率，也让明军的燧发枪难以发挥最大威力。
战争的形态，在科技的刺激下，悄然发生着改变，变得更加残酷和消耗耐心。
就在前屯卫战线再次陷入沉闷而危险的僵持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帝国的舆论场上激烈上演。
由温体仁一派暗中操控的御史言官，再次掀起了弹劾沈渊的浪潮。
这一次，他们抓住了“开花弹”造价高昂、数量稀少、未能一举击溃皇太极主力这一点，大做文章。
“陛下！沈渊夸口其格物之术能定鼎国战，然所谓‘开花弹’，靡费巨万，仅得数十箱，于前屯卫战局不过杯水车薪，于事何补？此乃欺君罔上，虚耗国帑！”
“更何况，此等凶戾之物，杀伤过甚，有伤天和，非仁者之师所为！长此以往，恐遭天谴！”
“请陛下明察，停止这等劳民伤财、有干天和之举，重归正道！”
这些言论，裹挟着“仁义道德”的外衣，夹杂着对新技术本能的恐惧与排斥，更隐藏着对沈渊权势的深深忌惮，在朝堂之上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声浪。
他们试图将前线的战术挫折，归咎于沈渊个人及其推行的维新路线。
朱由检面对着这些看似“义正辞严”的弹劾，心中烦躁更甚。
他能“听”到那些奏疏背后隐藏的幸灾乐祸与党同伐异。
前线的周遇吉明明在战报中充分肯定了“开花弹”在打破敌军夜袭、提振己方士气方面的关键作用，到了这些人口中，却成了无用之物。
竖子不足与谋！将士在前方浴血，尔等却在后方攻讦能臣！
然而，他也无法完全忽视“造价高昂”、“数量稀少”这两个现实问题。
格物院和军械总局为了赶制这批“开花弹”，几乎掏空了相关原料的库存，其生产工艺极其复杂，良品率低，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大规模装备部队。
就在朝堂争论不休之际，几份来自民间的“万民伞”和联名公揭，被悄然递送到了通政司，并很快摆上了朱由检的御案。
这些公揭并非来自士绅，而是来自北直隶、山东等地试种了新作物、或在官营工坊中谋得生计的普通农户、工匠代表。他们用最质朴的语言，陈述了新政推行以来，自家得以饱腹、生活得以改善的事实，并恳请朝廷“勿信流言”，继续推行“沈青天”的利民之策。
几乎同时，以那几位认购了巨额“战争国债”的大海商为首，江南、闽浙等地数十家有头有脸的商号，也联名上书，一方面重申对朝廷平虏大业的支持，另一方面则委婉表示，若朝廷政策反复，恐伤及商民信心，影响后续国债发行与海贸拓展。
这两股来自底层民众和新兴商人阶层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如同投入浑水中的清流，让朱由检看到了与朝堂之上截然不同的“人心向背”。
原来……先生所做之事，并非无人感念。
他再次召见沈渊。
“先生，如今谤议盈朝，皆言‘开花弹’之弊，先生有何以教朕？”朱由检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渊从容应答：“陛下，利器初成，犹如雏凤初鸣，声未震天，然其潜力无穷。‘开花弹’之效，周将军战报言之凿凿。至于造价产能，此乃格物进阶之必然过程，犹如燧发枪之初制，亦远贵于弓弩，然今时今日，孰优孰劣？若因初时之难便因噎废食，则永无精进之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更何况，陛下可曾细览那几份民间公揭与商号陈情？新政所惠及者，乃天下沉默之大多数！士绅反对，因其利受损；小民拥戴，因其生有望。陛下，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水，如今正在向着维新的方向流动啊！”
朱由检身躯微微一震。沈渊的话，结合他通过读心术感知到的复杂局势，让他豁然开朗。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被朝堂上那些喧嚣的“民意”所绑架，真正的民心，或许正隐藏在那沉默的田间地头和繁忙的码头商埠之中。
“朕明白了。”朱由检长身而起，目光变得坚定，“传旨！格物院、军械总局研制新式火器有功，一应人等，论功行赏！继续加大研制力度，攻克产能瓶颈！再有非议新器、阻挠维新者，以动摇军心、祸乱朝纲论处！”
皇帝的再次强力背书，如同定海神针，暂时压下了朝堂的歪风。
然而，沈渊知道，这只是将矛盾暂时压下。
钢雨的洗礼，考验的不仅是敌人的承受力，更是帝国内部新旧势力对“力量”认知与掌控权的争夺。
人心向背的较量，在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中，正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