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渤海湾,寒风凛冽,但登州港却再次陷入了沸腾。
在无数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远航美洲的庞大混合船队,终于在天际线上露出了桅杆的尖顶。
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相比,归来的船队明显带着风浪洗礼后的沧桑,船体上可见修补的痕迹,数量也比出发时少了些许,但那面依旧飘扬在海权司旗舰“威海”号上的大明旗帜,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
孙元化站在船头,脸颊被海风刻上了更深的皱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身后,是一艘艘吃水极深、满载而归的货船。
船队靠岸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四方。
当一箱箱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白银、黄金,一袋袋从未见过的奇特作物种子(如花生、番茄、辣椒等),一张张标注着更精确美洲海岸线的海图,乃至几笼色彩斑斓的异域鹦鹉被搬下码头时,整个登州港都为之失声,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金山!真的是金山!”
“这么多银子!还有金子!”
“快看那红彤彤的果子,那长在地下的豆子(花生)!”
孙元化第一时间将详细的航行报告和货物清单,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报告中,他详细描述了船队穿越太平洋的艰险(损失了五艘抗风浪能力较差的传统帆船),与美洲沿岸土着的贸易与交流(用瓷器、丝绸换取了大量金银和当地物产),以及沿途水文、气候的宝贵记录。
他特别强调,蒸汽明轮战舰在远航中展现了无可替代的优越性,尤其是在对抗风浪和保持航速方面。
紫禁城,西暖阁。
当那份沉甸甸的奏报和令人眩目的货物清单摆在朱由检面前时,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孙元化的报告,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那浩瀚无垠的太平洋,看到那陌生的、富饶的“新大陆”。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如此巨利!如此疆域!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充盈的国库,新的作物可能带来的再次农业革命,以及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航海时代向大明展开的画卷。
“好!好!好!”朱由检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焕发出久违的光彩,“孙元化及远航将士、海商,厥功至伟!所有参与此次远航者,无论官兵商贾,皆重重有赏!阵亡、失踪者,从优抚恤!”
他立刻下旨,将此次远航的成功与收获昭告天下,并决定在京城举办一场盛大的“异域珍奇展览”,以彰显国威,鼓舞民心。
然而,与皇帝的狂喜和民间的沸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堂之上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金山银山的收获,如同一面照妖镜,将反对派们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下来。
他们无法再以“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来攻击海运,巨大的利益就摆在眼前,任何否定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这也意味着你死我活的斗争,进入了更惨烈的阶段。
温体仁等人的府邸,灯火彻夜通明。
“完了……海运之势,再也无法遏制了。”一位官员面如死灰。
“何止无法遏制!有此巨利,朝廷必将更加倚重海运,我漕运一脉,危矣!”另一位与漕运关系极深的官员捶胸顿足。
温体仁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慌什么?海运能带来利益,也能带来祸端!如此巨量的金银涌入,市面上物价岂能不波动?那些跟着发了财的海商,骤然暴富,岂会安分?还有……别忘了,海权司如今兵强马壮,孙元化又立下如此大功,其势已成,陛下……难道就真的全然放心吗?”
他的话,如同毒蛇,精准地咬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利益分配引发的内部矛盾,以及帝王心中那根永恒的猜疑之刺。
很快,朝堂之上便出现了新的“忧国”之声。
有官员上疏,忧心“金银大量流入,恐致钱法混乱,物价腾踊,伤及黎民”。
有御史弹劾,部分海商“恃功而骄,结交权贵,垄断海利,与民争利”,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在背后支持海运的沈渊。
更有一些看似中立的官员,开始“提醒”皇帝,海权司如今舰队规模庞大,战力强横,又远在登莱,需防“唐时藩镇之祸”,建议“分其权柄,制其规模”。
这些言论,不再直接否定海运本身,而是从经济稳定、社会公平和军事安全的角度,对海运带来的“副作用”进行攻讦,其目的,便是要限制海运的进一步发展,并离间皇帝与沈渊、孙元化之间的关系。
朱由检看着这些奏疏,刚刚因巨大收获而兴奋起来的心情,渐渐冷却。
他能“听”到这些奏疏背后那熟悉的嫉妒、恐惧与算计。
他们……终究是见不得朕好,见不得大明好!
然而,那些关于钱法、物价、海商跋扈乃至“藩镇”的担忧,却又像一根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确实需要这笔巨大的财富来缓解财政危机,也确实倚重孙元化和海权司,但帝王的本能让他无法对这些问题完全视而不见。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沈渊。
沈渊对此早有预料。他出列奏道:“陛下,远航成功,利国利民,此乃毋庸置疑。然,诸公所虑,亦非全然空穴来风。臣有三策应对:
其一,新得金银,当大部分存入内帑与太仓,暂不大量投放市面,同时令户部严密监控物价,必要时可抛出部分库存物资平抑。
其二,即刻拟定《海商管理条例》,明确海商权利与义务,规范其行为,严惩不法,亦保护其合法利益,使其有序发展。
其三,海权司之功,在于开拓与护航,其核心仍在‘利商’与‘护国’。可明定其职责,并考虑于南洋、东洋等重要航路节点,逐步设立由朝廷直接控制的补给与贸易据点,由兵部与地方共同管辖,既可巩固海防,亦可分海权司之权,使其专心于航行与作战。”
沈渊的策略,依旧是务实而平衡的。
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既维护了海运的大局,也回应了各方的关切,尤其是最后关于设立海外据点的提议,更是巧妙地给出了一个既能巩固海权、又能分权的长远规划。
朱由检深深看了沈渊一眼,先生总能想朕之所想,急朕之所急。 “准奏!一切依沈卿所议办理!海运之事,关乎国运,绝不容任何人以任何借口阻挠破坏!”
皇帝的决断,再次稳住了局势。
但朝野上下都清楚,围绕着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和海运主导权的争夺,才刚刚开始。旧势力绝不会坐视新政派借此机会进一步壮大,他们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饿狼,等待着下一个扑击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辽东边境,后金的细作活动愈发频繁,战争的阴云,伴随着来自北方的寒风,再次笼罩了大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