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废矿里安静了许多。
死掉的人埋在了矿场后面的一片坡地上，挨个堆起了小土包。
受伤的人集中安排在回春堂和附近几个干燥的山洞里。
周运每天用那点温热的气流给他们梳理身体，加上之前从灰岩镇韩猛那里得来的、品质不错的伤药，大部分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但想要恢复力气，还得养上一段日子。
周运身上的伤好得最快，那气流在他身体里转几圈，伤口就收了口，只留下几道粉红色的新肉。
但他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林家像一头躲在暗处的狼，这次没咬死他们，绝不会罢休。
而且，神晶矿脉就像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林家肯定会加紧动作。
等他们消化了这块肥肉，力量更强的时候，就是回春堂的末日。
不能等。
这天傍晚，天色又开始变得昏黄，风里带着凉意。
周运把石老和黑牛叫到了回春堂里面。
黑牛肚子上缠着厚厚的布，脸色还是不好看，但坚持要过来。
“我打算去西边看看。”
周运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
石老似乎早就猜到，脸上皱纹更深了，没说话。
黑牛却急了。
“就你一个人去？”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一动气，肚子上的伤口就疼，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你这样子，去了能干嘛？”
周运看着他。
“留下来把伤养好，守好家，更重要。”
他转头对石老说。
“石老，这边就交给你了。”
“夜里多派几个机灵点的人放哨，有什么不对劲，别硬拼，带着人先往矿洞深处撤。”
石老重重点头。
“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他知道劝不住，也没法劝，这是目前唯一破局的可能。
周运从怀里掏出那块黑铁牌子，递给石老。
“这个你收好。”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镇主府那边的人来找，或者情况紧急，也许能用得上。”
石老小心地接过牌子，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周运没再多说，他换上了一身从死去佣兵身上扒下来的、颜色较深的旧皮甲，把脸和手都用矿灰抹黑。
他挑了一把佣兵用的短刀，这种刀比矿上用的柴刀轻便，更适合潜行和近身搏杀。
他又把几块白天就准备好的、硬得能当石头用的黑馍塞进怀里。
准备妥当，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昏黄的天空上若隐若现，风也比平时大一些，吹得地上的沙石滚动，正好能掩盖脚步声。
周运对石老和黑牛点了点头，身影一闪，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夜色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矿场，朝着西边黑风山的方向摸去。
黑风山离废矿有差不多二十里地，中间是一片起伏的荒丘和干涸的河床。
路不好走，到处是乱石和带刺的枯藤。
周运没有走那些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而是专门挑难走的地方，借着地形和阴影隐藏自己。
他体内那丝混沌医气缓缓流动，不仅让他脚步轻快，精力充沛，也让他的耳朵和眼睛变得比平时更灵敏。
他能听到远处细微的虫鸣，能看清黑暗中岩石的轮廓。
他一路上都很小心，每走一段，就会停下来，蹲在石头后面或者枯树丛里，仔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了再继续前进。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一道长长的土坡，前面黑沉沉的山影就压了过来。黑风山到了。
山脚下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废弃矿区，到处都是挖了一半又塌陷的矿洞，像一张张怪兽的嘴巴，在黑夜里沉默地张着。
周运按照巴隆描述的方位，借着微弱的星光，慢慢寻找着那个有歪脖子树和干涸河沟的地方。
他走得很慢，几乎是挪一步看三步。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声音或者光亮，都可能意味着危险。
终于，他在一片乱石堆的后面，找到了那棵长得歪歪扭扭、一半已经枯死的老树。
树旁边，果然有一条早已没有水、只剩下光滑石头的河沟。
周运的心提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地面，利用河沟的边缘和乱石作为掩护，朝着巴隆说的那个方向缓缓靠近。
越往前走，他越是小心。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气息，还有一些金属和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趴在一块巨大的、冰凉的黑石头后面，慢慢探出半个头，朝前面望去。
只见前面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矿洞入口，外面散落着一些碎石，看起来和周围其他废弃的矿洞没什么两样。
但是，在洞口旁边一块阴影里，靠着岩壁坐着两个人！
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怀里抱着刀，脑袋一点一点地，像是在打瞌睡。
要不是周运眼神好，还发现不了。
在洞口另一侧，还有一个人影在慢慢踱步，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
三个明哨。
和巴隆说的人数差不多。
周运没有动，他继续耐心地观察。他的目光像梳子一样，细细地扫过洞口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在离洞口稍远一点的一堆较高的矿石后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闪了一下。
他凝神看去，隐约看到那里也藏着一个人，正靠着矿石休息，但姿势比洞口那三个要放松一些。
一个暗哨。
巴隆没提这个，看来林家也很小心。
周运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四个人的位置。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开始缓缓地、以那个矿洞为中心，绕着圈子，从更远的地方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守卫或者陷阱。
他绕了差不多半圈，来到矿洞侧后方的一片碎石坡下。
这里更偏僻，也更黑暗。
就在这时，他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很奇怪的味道。
不是矿土的腥味，也不是守卫身上汗臭，而是一种有点发甜，但又带着点腐朽的气味，让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
他顺着那味道传来的方向，轻轻拨开一丛干枯的、带着硬刺的灌木。
味道是从一个很隐蔽的、被几块大石头几乎完全堵住的裂缝里飘出来的。
这裂缝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周运犹豫了一下，侧着身子，像泥鳅一样，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道裂缝。里面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通过，而且有一股更浓的、阴冷潮湿的气息。
他摸着黑，屏住呼吸，往里走了大概十几步，裂缝稍微宽了一点。
那诡异的甜腥味也更重了。
他停下脚步，伸出手，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慢慢摸索着。
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点黏糊糊的东西。
他缩回手，凑到眼前，借着从裂缝口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勉强看到指尖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
不是血。
血不是这个味道。
他又往前摸索了一点，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蹲下身，在地上摸了几下，手指碰到了一些零散的、细小坚硬的物体。他捡起几颗，放在手心。
是骨头。
很小，很碎，像是某种小动物的骨头，但颜色有点发黑。
骨头上还残留着一些被啃咬撕裂的痕迹，以及那种暗红色的粘液。
周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痕迹，这味道，还有这骨头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但让他体内混沌医气都感到排斥的阴冷气息。
这绝不是普通矿工或者野兽留下的！
巴隆只说林家找到了神晶矿，在看守。
但眼前这诡异的发现，指向了另一种可能。
这里，恐怕不单单是矿脉那么简单！
周运把那些碎骨头和粘液在旁边的岩壁上擦干净，不敢再多停留，顺着原路。
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那道裂缝，重新回到外面的黑暗中。
他藏回之前那块大黑石头后面，看着那个安静有人看守的矿洞入口，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林家，到底在这里面搞什么鬼？
仅仅是开采神晶，需要弄得这么神秘，还会出现这种邪门的东西吗？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矿脉的存在，现在，却发现了更让人不安的线索。
夜还深。
他决定，必须想办法，再靠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