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的法子虽然奏效了一段时日,但终究无法完全堵住朝臣的嘴。端珵三年孝期已满,礼部几位老臣仗着有太皇太后撑腰,再三上疏,言“中宫不可久虚”。
端珵的反应是一次比一次强硬——他直接“恩准”了两位带头进谏的礼部官员致仕还乡,又提拔了几位务实干练的寒门官员,用新政实绩一点点挤压那些陈腐谏言的空间。
而润青,便身处这漩涡的正中央。作为太医院副院判,他的医术无人质疑,三年来数次在疑难重症上另辟蹊径,连最古板的宗室老臣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可他与皇帝之间那份远超君臣的亲近,始终是宫墙内外心照不宣的秘闻。
虽有非议,却鲜有人敢公然挑明。一来他处事低调;二来端珵回护得紧;三来,他从不主动探问太医院以外的朝政,不在人前与端珵过分亲近。在朝堂上,也多半只是安静立于医官行列之中,恰如其分地守着自己应有的位置。
只有回到寝宫,卸下官服,他才会放松下来,与端珵说些太医院的趣事,或是讨论某本医书中的疑难。
他如今几乎不让端珵陪他出宫了。一来是天子政务着实繁忙,二来是太清楚皇帝出宫的风险。但每月初一、十五出宫为百姓义诊的习惯,却雷打不动地保留着——那是他与寻常百姓之间不曾割断的牵连。
作为补偿,每次他从葛氏医馆坐诊归来时,都会跟端珵讲述他在宫外的那些市井见闻,端珵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纵使是诸多事务压身,润青仍然能挤出时间着书立说。这些字字斟酌的心血,几乎全是从深夜里“窃”来的时光。他于此间沉潜,将万千思绪与实证,一点点锻造成属于自己的金石之论。
那并非简单的古籍汇编,而是融汇古今、印证临床后,属于他徐润青的“一家之言”,书中处处是他对经典的大胆勘误与对病症的犀利新解。
三年了,这样的日子已成常态:白日处理院务、教授生徒;夜晚则沉浸在自己的医理世界中。有时端珵会来陪他,不动声色地为他研好墨、续上茶,再将灯烛挑亮些,自己却只坐在不远处看折子,一派岁月静好。
今夜,为印证《微虫辨症录》中所提到的微虫与伤口化脓之间的关系,润青留在了太医院。这套欧逻巴医书他已反复研读,每一页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是用朱砂写下的疑问,有些是用墨笔记录的印证。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端珵肩上的伤口虽然已极少复发,但一直没有彻底痊愈,每逢阴雨或操劳过度时,伤处仍会隐隐作痛——这成了润青心头一根始终无法拔除的刺。
因此,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就蕴藏在这字里行间。
为了印证“微虫致腐”说,他甚至动用了副院判的权限,在严格隔绝的条件下,于太医院僻静处设了观察坊。
“徐大人,陛下已经问了两次,您何时回宫?”内侍在门外轻声提醒。
润青抬眼看了看更漏,才发觉已近亥时。他小心地将刚刚记录下观察所得的纸页移到旁边晾干。
“这就回。”
他起身时,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向那叠书稿——不知不觉已积得这样高了。
这本着作倾注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光阴,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终于到了临近定稿的时候。
踏入寝殿,暖融的男人体香裹着水汽迎面而来。端珵还未歇下,正靠在榻上看一份奏折。他只随意披了件玄色绸袍,衣带松散,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墨发微湿,闲散地垂落肩头,将那张俊朗的侧脸衬出几分慵懒。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笑道:“徐院判终于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