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灼热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金丝楠木的多宝格上,一个长方形锦盒已被熏得发黑。端珵深深蹙眉,将那个锦盒取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放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与这满室奢华格格不入。
伞柄已被高温灼烤得扭曲变形,幸好伞面奇迹般地完好无损。端珵的指尖轻轻拂过破损处,一抹痛惜掠过他的眉眼,远比看到任何奇珍异宝损毁时更加浓重。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旁边那尊碎裂倒地、价值连城的青瓷螭龙瓶。仆从捧着被烧坏的唐寅真迹请示修复,他也只是摆了摆手。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在找什么呢?”润青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好奇。
端珵转身,小心地将盒中之物托起,捧到他眼前。
润青的目光落在伞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伞……你还留着?”
那是润青刚来晟京的时候,落在延莲苑亭子里的。
端珵的眉眼柔和下来,眼底泛起温软的笑意:“那天有人说在城外发现了岚的踪迹,我惊喜万分,满怀希望赶过去,结果落了空。回城的时候正难受着,就看到了你,眉眼干净的就像雪后第一缕穿过云层的阳光,让人心头一亮。”
“不知怎么,看见你,我心里那团郁结忽然就松动了。我鬼使神差地出面掺和你俩进城的事,还故意拿走了岑云朔的佩剑......现在想想,那时候就是想找个理由再见你一面。”
润青微微睁大了眼睛,新奇地听端珵讲述在他眼中他们的相遇。
“那段时间我心中苦闷,不仅因为岚,还因为太皇太后强行赐婚。我吃了很多酒。”
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临走时,故意将这把伞‘忘’在亭中。扶樱,你别不承认,”他看到润青想开口,轻轻摇头阻止了他,“我知道你是‘别有用心’。你看出了我的落寞,是不是?”
“我听申荃说他把别院赁给了两个刚进城的书生,听他描述,我一猜就是你,我便想着假扮被人追杀去找你,起初确实带着几分试探和玩闹的心思。谁知真的来了刺客,酒力发作之下,我的旧伤也复发了……弄假成真。”
“你执意要为我处理伤口,我死活不肯脱衣服,怕你看见那些难看的旧伤疤……扶樱,你可记得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动容,“你竟……你竟解开了自己的衣襟,让我看你胸前的疤痕。你说,‘我和你一样,也有不愿示人的过去’。”
“黑暗中,我们并肩躲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你明明紧张,却还强撑着说不怕……最后还鼓起勇气,杀了那个刺客,救了我的命......”
“扶樱,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生的好看。”
润青本来仔仔细细地听着,结果听到这句话,哭笑不得:“一把伞而已,既然坏了,就扔了吧。你若是稀罕,我再重新送你一把便是。”
他又认真想了想:“嗯,不过送伞寓意不太好,伞是散。我们可不能散了。我送你点别的吧。”
“不,我不扔。”端珵像个固执的小孩子:“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件东西。在所有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时候,只有你,把最宝贝的东西,留给了一个失意的陌生人。”
润青的耳根微微发红,别开视线:“别胡说,我就是……那天走得太急,忘在那里了。”
话音刚落,他那双漂亮的睫毛就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起来。
端珵低笑一声,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小骗子,又说谎。”
润青想挣脱,却被端珵牢牢锁在目光里。
端珵笃定道:“从来只有人雨停忘记伞的,哪有人下着大雨还把伞忘了的?这把伞你连撑开都不舍得,又怎么会轻易忘记?”
他握住润青的手:“承认吧,从那一刻起,你就在乎我了。”
他凝视着润青的眼睛,轻声问:“当你后来知道我是你的仇人之子……可曾后悔过,留下它?”
润青静默片刻,眼底泛起复杂涟漪,最终却化作一抹清浅笑意。
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夸张的懊恼:“后悔啊,怎么不后悔?心疼死了。早知道你是我仇人的儿子,当初在亭子里就该把伞抢回来——你可不知道,我那天后来淋了多少雨,肠子都悔青了。”
他抬眼瞅着端珵,眼神亮晶晶的:“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小气,吃了亏,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端珵噗嗤一声笑了。他手指收紧,将润青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好,那就记一辈子。这把伞,我要收一辈子。你吃的亏,我也要赔一辈子——用我的一生一世,慢慢赔给你。”
正当两人依偎着说悄悄话时,门外传来通报:“殿下,申大人和谢大人到了,在前厅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