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后,润青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太医院副院判的担子本就不轻,偏又赶上廖家出了变故——廖芳兄长廖定只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去外地另寻前程,便不知所踪,廖家上下乱成一团,他也少不得要分神安抚。
他如今仍住在未婚妻廖芳的娘家——这桩亲事定下后,准岳父廖望,那位太医院的老院使,便劝他不必急着另觅住处,等日后遇到合适的宅子再买不迟:“左右你一个太医院的副院判,又有谁敢说半句闲话?”
润青起先推辞了几回,但见廖家眼下这般光景,想着自己住着也能搭把手,最后还是应下了。
刚为几名医士剖析完一桩疑难脉案,李医官便匆匆闯了进来,他脸色煞白,快步上前道:“徐院判,出大事了……元帅府的荀太傅,午后在军中议事时突发中风,人……已经没了!”
荀太傅……荀治嵩?那个当年挥师南下,踏破云国山河的北郸兵马大元帅,也是端珵父亲的人……就这么死了?
预想中的快意并未出现,胸膛里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掏了一下。将星陨落,偌大的元帅府此刻怕是已天翻地覆。那个曾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牵绊的人,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巨痛与危机?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天崩地裂的消息,宫城中的景阳钟,沉重而悲怆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骤然落幕。
夜里,润青却毫无睡意。白天的钟声在他耳边回响不绝。理智告诉他该避嫌,可一想到端珵从此刻起将要面对的一个个漫漫长夜,那颗心便再也无法安放。
他几乎是度日如年般地捱到“大殓”后的第二夜。待三更梆子响过,霍然起身更衣,所有的迟疑都在这一刻消散——他必须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以为自己动静够轻了,却全然未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到达元帅府时,已是后半夜,府门前白灯笼在夜风里摇晃。“大殓”后的吊唁已过,宾客早已散尽,只剩下几个守灵的家丁和一片死寂。润青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免得惹人注目。
灵堂里灯火通明。荀端珵独自一人跪在灵柩前,几缕乌发垂落在他苍白的颊边。他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北郸丧服,是润青从未见过的样式,雪白的麻料上用暗纹绣着繁复的图腾,庄重而冷冽。
润青默默上前,焚香,叩拜,额头触地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的不是荀治嵩,而是故国南云破碎的山河,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一拜,无关敬意,而是了断;不是原谅,而是为了灵堂后那个孤寂身影不得不做的妥协。
他始终低垂着眼,不敢与那跪着的人对视,完成仪式便想悄然离去。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端珵却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扶樱。”
那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直直勾住了他的心尖。他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那嗓音里藏着的脆弱和依赖——那是端珵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泄露的、极少示人的一面。
润青心头那点硬撑起来的决绝,霎时碎成了齑粉。他几乎是认命般的走回去,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轻轻焐住端珵冰凉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我在。”他低声说,声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软上几分。
“别走,”端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用尽了力气:“陪陪我,好吗?”
这句恳求,轻易就击碎了润青辛苦筑起的全部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