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睿两日前已启程和亲去了。”荀治嵩的残指抚过案头那柄白玉错金镔铁短刀,那是他当年在战场上缴获的宝物,“虞国使节催得紧。”
端珵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一个小小虞国使节,竟如此蛮横!当初议定开春送亲,如今一个冬天未过便来要人,视我大郸国如无物么?”
荀治嵩缓缓摇了摇头:“你阿叔那一脉无人出面,我碍于你俩拒婚的旧事,也不便强争。福睿出嫁那日,大姊在送亲宴上连灌了三碗烧刀子。你以为她是喝给谁看?”
端珵皱起眉头,转身就要往外冲。荀治嵩瞪圆了眼睛喝道:“你要去哪?”
“截人!”端珵头也不回:“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站住,不许去!”荀治嵩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如闷雷:“你还有脸去追?福睿为何要走,你心里不清楚?你与那南蛮子郎中往来密切的丑事,当真以为我不知?”
“福睿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宁可远嫁也不愿受这等羞辱。那姓徐的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让你这般折损自身贵重?”
端珵眼中一丝愤怒闪过,冷冷回视着荀治嵩:“福睿确实很好,但徐大夫日夜钻研医术,只为济世救人,还曾救过孩儿一条性命,父亲为何要这般出言轻贱?雨露泽被万物,无问贵贱;日月朗照乾坤,不分尊卑。生于南境僻壤也好,长于帝王之家也罢,在造化面前皆是平等,何必妄分高低?何况孩儿和福睿悔婚一事,原就与徐太医无关。”
“荒谬!”荀治嵩拍案而起,“那南蛮子郎中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原以为你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端珵声音陡然拔高,胸口剧烈起伏道:“难道就因不合您心意,就要将孩儿的真心所向贬低得一无是处吗?
“我是怕你误入歧途!”荀治嵩瞪圆了眼吼道。
“何为歧途?何为正途?难道只有您让孩儿行的路才是正途,而孩儿自己想走的路就是歧途?父亲可曾想过,您所谓的正途,对我而言比死更难受?难道你们口中的为我好,就是要折断我的翅膀,把我困在你们画的牢笼里吗?”
“糊涂!”荀治嵩瞳孔里映出扭曲的烛火:“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端珵向前一步,唇角勾起一抹近乎颠狂的弧度:“那便让我焚个干净!”他眼中迸发出濒死般的兴奋:“至少我……能烧穿了这牢笼。”
荀治嵩颓然跌坐椅中,喃喃道:“好,好得很!元帅府的体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体面。”端珵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某种腐朽的痛楚:“这元帅府的‘体面’, 不过是层镀在烂木头上的金漆。”
荀治嵩眉头一跳,似被刺中某处旧伤,但很快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珵又逼近一步,声音轻得近乎温柔:“父亲怕什么?怕我说出来?还是怕我想起来?”
“住口!” 荀治嵩猛地拍案,茶盏震翻,褐色的茶水像陈年的血渍般在案上漫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怒是惧。
“……你疯了。” 他嗓音嘶哑。
端珵忽然大笑,笑得眼角泛红:“是啊,我疯了——” 他猛地收住笑,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冷,“您放心,我不会提旧事,就像这些年,我从未提过。”
荀治嵩瞳孔骤缩,仿佛在儿子眼里看见了某个不该被提及的夜晚、被夜风吹开的营帐,和那个僵立在帐外阴影里的少年。
“但您记住了——” 端珵俯身,在父亲耳边一字一顿道,“您没资格,用‘体面’二字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