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州治疫牵扯到的事务庞杂琐碎,光是审阅各州县呈报的脉案就耗去端珵诸多精力。
他虽已将多数庶务交由谢同知及一众干吏,然凡涉及京城与其他州府之事,如疫情奏章呈递、户部赈银请拨、邻州药材采买转运等,仍需他亲自裁度调停。
“殿下,疫区有百姓哄抢药品,衙役弹压不住,恐生民变!” 衙役仓皇来报,额角沁着冷汗。
“谢同知呢?”
“启禀殿下,同知大人去了码头,从邻州调拨的药材今晨刚到,他亲自带人去清点,以免有人中饱私囊。”
“备马。”端珵搁下朱笔,沉声道:“疫区那边,本王亲自去。”
衙役闻言,大惊失色:“疫区凶险万分,万一殿下有什么闪失……”
“人命关天,”端珵已起身整装:“岂能坐视不理?” 刚一脚踏出门去, 忽想起晨间润青为他系紧面衣时眸中的忧色,又折返回去,将面衣郑重戴妥,这才又推门而出。
待他赶到药仓时,情势已近失控。人群如暴起的潮水般翻涌,差役们被冲得东倒西歪,喝止声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放开我!我娘快不行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突然冲出人群,赤红着双眼扑向药仓。这一举动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四周百姓顿时炸开了锅,叫嚷哭喊声不绝于耳。
“让我过去!孩子烧得厉害!”一位年轻妇人哭喊着,怀中婴孩面色潮红。她被人群推搡着,一个踉跄向前栽去。端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妇人即将跌倒的刹那,伸手稳稳托住了婴孩。
猝不及防间,后方因人群挤压而摇摇欲坠的药材货堆轰然坍塌。端珵旋身将婴孩护在胸前的那一刻,一根断裂的货架木棱从斜刺里突出,如同獠牙般扎进他右边肩胛。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鲜血顿时浸透了肩头。婴孩在他怀中安然无恙,却被他月白锦衣上的血迹吓得哇哇大哭。
“殿下!”随从惊呼着上前扶起端珵。
端珵忍着剧痛将婴孩交还妇人。草草包扎伤口后,扯下染血的面衣,随即跃上药箱高处——
“诸位父老请静一静,听我说!这般哄抢,只会耽误救治!”
他按住不断渗血的肩头:“药材管够,必叫家家有份,绝不短了任何一户!”
“你骗鬼呢!”人群中有个声音传出来:“兕角粉已经快没了!”
原来城中已悄悄流传开兕角粉断供的消息。恐慌如同野火,在绝望的百姓间迅速蔓延。
“不错,兕角粉确实所剩不多。”端珵坦然迎上无数焦灼的目光:“但今晨已从邻州运来一批,待清点完毕后,便可运来药仓。”
“少糊弄人!”那人继续不依不饶道:“这等金贵药材,就算运来也是先紧着达官贵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最后连药渣都分不到!”
“就是!官老爷们肯定先拿光了!”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
“上次赈灾粮不也是这么没的?”
“咱们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听到这些议论,端珵蹙紧了眉头,他耐心解释道:“诸位请放心,运来的兕角粉会直接送往疫馆,大夫会按病情轻重施药,绝不徇私。此外,京城来的太医已经列出三味可替代兕角粉的平价药材,最迟后日就能开始配药。”
三日可定下方子,这是润青今晨在他面前立下的“军令状”。
“三日若是不成……”端珵挑起润青的下巴:“我可就要把太医脱光了绑起来,用软鞭遍体责罚了——”
润青的脸倏地红透了,冷眼扫来:“……适可而止。”
回忆散去,端珵发觉自己的嘴角竟不自主扬起,他定了定神,重新看向眼前的百姓。
人群的躁动稍稍平息,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灼。先前那名带头冲出人群的男子走上前来,满脸愤怒与焦急:“可我娘还等着兕角粉救命啊!”
那名怀抱被端珵救下的婴儿的妇女哭着跪倒在地:“王爷,我的孩子高烧不退,求您先救救他!”
“报上住处。”端珵转头对身边的差役道:“给这两位登记。” 又提高声音对人群宣布:凡家中有患重症的六十岁以上长者,或十岁以下孩童的,只要排好队登记在册,半日内衙门必遣大夫上门诊治!其余病患,住进疫馆后,自会有大夫按症施药,不必忧心。”
人群中传来低声议论,一部分人自行散去,留下来的人当中,有几个妇人率先排起队来,其余人见状也陆续跟上,混乱的场面终于平定下来。
……
晌午时分,端珵独自在清晏厅用了些简单饭食。午膳后,突然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便踱至衙门的院子里透气。他心中正惦念着润青,突听得几名从疫馆回来的差役在廊下窃窃私语。
“那位京城来的太医当真不俗,那眉眼、好生标致啊。”
“怎么个标致法儿?”
“面若寒玉生辉,偏生眉眼间自带三分春色, 方才给刘家娘子搭脉望诊时,病人的脸红的就像熟透的沙果,差点将手中的帕子都绞烂了。”
“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听闻是太医院新秀,年纪轻轻便医术超群,未及弱冠便能独当一面。”
端珵揉了揉眉心,唇边却浮起一抹掩饰不住的骄傲。他令呼延驾车至疫馆,自偏门悄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