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呼延一声暴喝冲入房中,腰间佩刀出鞘,寒光闪动间,刀背重重拍在白猿肩胛处。那白猿吃痛低吼,铁钩般的爪子却仍死死攥着狐裘不放,眼中竟似有泪光粼动。此时道观众人也被惊动,纷纷赶来。
呼延一个鹞子翻身,竟直接骑上猿背,用双臂锁住白猿咽喉。白猿一时间蛮力大发,竟将屋内桌椅屏风尽数掀翻在地。
玄琦道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这满地狼藉、端珵手臂上的血痕和已被呼延死死按在地上的白猿,大惊失色道:“殿下恕罪,这白猿从不伤人,今日不知为何兽性大发……他突然瞥见白猿怀中紧抱的狐裘,胡须颤抖着问道:“敢问这白狐裘可是殿下之物?”
“正是。”端珵剑眉紧蹙:“山中夜深雾重,我让徐太医披上狐裘御寒,不料这猿猴竟破窗伤人,还险些抢走狐裘。”
道长听罢,面色黯然道:“殿下有所不知。去岁贫道在山中初遇这猿猴时,它正守在一只死去的白狐身边,不肯离去。白狐已气绝多时,皮毛尽数被剥,唯爪垫和尾尖残存几簇白毛。但那白猿依然给狐狸舔舐血痂,驱赶蝇虫,喂它野果……”
白猿如同能听懂人言一般,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
玄琦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日风雪将至,白猿自己也受了伤,贫道见它可怜,于是结三清指印为白狐净秽,并将其尸身收敛,这猿猴见贫道诚心,这才随我回观中养伤。如今它这般发狂,怕是……误将穿上狐裘的徐大人当作杀害白狐的仇人了。”
众人闻言,又见那白猿虽被制服,却仍紧紧搂着狐裘,且神色悲戚,不由得心生怜悯。
端珵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件狐裘,确是陈知府去岁年前进贡的。”
玄琦道长手中拂尘微颤:“猎狐取皮本是山民生计,但知府大人为求皮毛纯白无瑕,杀十狐仅取其一……这般滥杀,实在有违天道。”
端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竟不知,一件裘衣背后,是这般血债。”
屋内一时寂静,唯有白猿幽幽的悲鸣声回荡。端珵转头看向润青,神色愧疚:“都是本王不好,让徐太医受惊了。”
“瑞王殿下无需自责。”润青眼帘轻垂:“若非今日之事,我们又如何知晓这裘衣背后的故事?狐狸亦是造化所钟的生灵,遭此屠戮, 着实令人痛心。还望殿下垂怜,保全这些灵物。”
端珵颔首道:“本王正有此意。本王明日会当面训示陈知府,日后不必再进贡白狐裘,至于这一件……”端珵望向白猿怀中的裘衣:“就留给这痴猿权作个念想吧。”
道长闻言,随即转身面向白猿,语气虽严厉却暗含慈悲:“你这孽畜,今日险些酿成大祸。瑞王殿下仁厚,不取你性命,但道观清净之地,却是容不得你了。你且走吧。”
他掐诀念咒,指尖浮现一缕灵光,点在白猿眉心。
白猿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呼延刚一松手,它立即抱着狐裘,纵身从窗棂跃出。月光下,一个银白的身影在山林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众人散去后,端珵倚在窗边,望着白猿消失的方向出神。
“可还在想方才的事?”润青捧着药匣走近,将药膏涂抹在他手臂的伤处。药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端珵向润青的方向靠了靠,嗓音里带着几分恍惚:“我在想,事过境迁,那猿猴心中还装着那狐狸,念念不忘至今……你说,这情谊二字,为何总这般蚀骨灼心?”
“殿下这话,”润青手顿了顿,抬眼时正对上端珵近在咫尺的眼眸:“是心里头搁着什么人么?”
“有感而发罢了。”端珵拍了拍润青的手背道:“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又朝他抛了个慵倦的笑:“不着急,来日方长呢。”
“谁急了。”润青一扭身躺到榻上,扯过锦被蒙住头。
“仔细闷坏了。”端珵低笑出声,伸手去拽被角。不料被子里那人裹得更紧,蜷成个蚕蛹状。他杵了杵那团鼓包,突然自锦被里飞出一个软枕,不偏不倚砸在他怀里。
端珵顺势抱着软枕和衣躺下。这一日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他几乎在阖眼的瞬间便坠入了梦乡。
……
此时道观后山的密林中,一只白猿蹲坐在最高的古松上,怀中抱着一件雪白的裘衣。当后半夜的月光洒落时,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凄厉悠远,直引得栖梧观的铜钟无风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