玿宗昨夜宴饮过度,此刻宿醉未消,正以手支额,眉宇间凝着沉沉的不适与烦躁。
吏部侍郎战战兢兢地跪在下方,请示新的太医院副院判人选。
原任王副院判被端珵参奏有关兕角粉一事后,竟又查出他多年贪墨劣迹,其数额之巨,令人咋舌。
旨意很快颁下:王闫贪渎营私,罪证确凿,着褫夺官职,籍没家产,按律严治。太医院副院判一职,就此空缺。
玿宗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耳中听着那几个按资历递补上来的名字,皆是太医院中几个因循守旧、暮气沉沉的老家伙。他唇角一抿,厌烦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正当他愠色渐显之时,一缕淡淡的葛花清香悄然飘近。抬眼间,姚淑妃端着一盏解酲汤,步履轻缓地走入殿内,柔声道:“陛下,您昨夜饮多了,这是刚熬好的醒酒汤,快趁热用些,能舒服不少。”
自贤妃与英王瑄儿丧命于常羲宫那场大火后,玿宗身侧便新纳了这位年轻貌美的淑妃,一心盼着她能为自己诞下子嗣。
玿宗依言啜了几口,一股甘润汤汁入喉,原本灼烧翻涌的胃脘果然舒缓了许多,剧烈的头痛也似乎减轻了几分。他长长吁了口气,脸色稍霁。
淑妃见他神情缓和,状若无意地轻声笑道:“这是妾身一早吩咐人,按徐太医的方子预备下的解酒汤。知道他手里总有这些灵巧的秘方,特地求了来,效用果真奇佳。”
她将温热的茶盏又轻轻往皇帝手边推近几分,继续道:“臣妾那气血凝滞的旧疾,宫中多少方子都用过了,总不见根除。也是多得这位徐太医,用其师门秘传之法悉心调理,方才大好。可见他年纪虽轻,手下却有真章,并非墨守成规之辈……”
“徐润青……”玿宗喃喃自语道,像是在权衡,又像是有所迟疑。
淑妃暗中使劲儿,想让润青升任太医院副院判一职,是存了自己的一番心思的:她承宠已久,却始终未有身孕,暗中疑心是太医院有人作梗,或是有人在方子上动了手脚。
太医院正院判年事已高,仅居荣衔,此事人尽皆知。真正统管御诊、调配药材、掌管所有太医的,则是副院判。
那几个按资历递补上来的老油条,多多少少都和中宫有些利益牵扯,唯有这徐润青刚来太医院不久,年纪虽轻,却心思纯正、秉性耿直。有这么一个人掌管太医院实权,她才能真正安心调养,为陛下诞下麟儿。
淑妃察言观色,见皇帝并无不悦,反而若有所思,便知自己揣摩对了圣意,继续说道:“说起这位徐太医,心性也与众不同。妾身听闻当初陛下召他入太医院,他竟还婉拒过,一心惦念着救治平民百姓。”
“后来,还是陛下特许他每月朔望两日可出宫设义诊,他才欣然领命。这般不慕权位、心系苍生的医者,如今倒是少见了。”
“嗯。”玿宗发出一声满意的鼻音。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吏部官员,之前的疲惫与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乾纲独断的威压。
“不必再议了。这份名单上的,尽是些庸碌守成之辈,不堪大用。徐润青任太医以来,屡有建树,其胆识与医术皆是太医院独一档。太医院副院判一职,非他莫属。即刻拟旨去办!”
吏部侍郎一愣,忙叩首道:“陛下圣明,徐太医确系良才。然……然其年未及冠,资历尚……尚浅,骤登高位,恐难以服众,恳请陛下慎之……”
他因极度紧张而舌尖打结,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玿宗双眼圆睁,还没等他开口,那名可怜的官员想起近日接连被庭杖的几名朝中大员,已是吓得冷汗涔涔,忙改口道:“陛下圣明,是臣愚钝!是臣短视!陛下慧眼如炬,破格拔擢英才,正是励精图治明君之所为!臣……臣这便去拟旨!”
说完便连滚带爬逃也似的离开了。方才跪伏之处,竟有一片深黄色的水渍在金砖上蔓延开来,无声昭示着天威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