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青搁下笔,抬头一笑:“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来瞧瞧某个小太医有没有按时用膳。”端珵信步走近,一眼扫过案上密密麻麻的文稿,好奇念道:“昆仑……紫晶丹?”
润青点头,眉宇间浮现忧色:“此物近来在京城颇为风靡,虽标榜西域奇珍,其实不过是些寻常药材佐以几味香料。偏生那些药商巧舌如簧,硬是将其吹嘘成能包治百病的仙丹,并以高价出售。”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慨:“最可恼的是,那些奸商专挑家中有人缠绵病榻的苦主下手,趁其求医问药心切, 竟能将不足三钱银子的成本卖到五十两一丸。”
“这事我倒也有所耳闻。”端珵微微颔首。
“此药我已反复查验过,赴璃州前也曾拜托太医院同僚帮忙试药,皆证其效不副其所言。趁着这几日有空,就想着把查验始末赶紧整理成奏疏,再请王副院判代为上呈,以遏此虚妄之风。”
“扶樱,你可知京中哪几家药肆在高价兜售此药?”
“以龟、鹿、寿三家为首,”润青不假思索地答道:“另有十余家小药铺跟风售卖。”
“这几家背后都是同一个东家。”端珵沉吟了片刻:“这样吧,你写好之后,将折子交给我,由我亲自面呈皇兄,这样可省去其中许多麻烦。”
润青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好,还是按制递送更为妥当。”
“也罢。”端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既是你的奏本,自然依你的意思办。”
润青闻言抿了抿唇,轻扯端珵袖角,摆出一副小狗般讨好的模样推过奏本:“虽说不用劳烦殿下递折子,但……还是可以帮我瞧瞧?”
“徐太医这是在撒娇?”端珵一脸受用地接过,顺势捏了捏他指尖,方才垂眸细读,不时提笔勾画几处。
两人头碰着头,就着些细致处正讨论的热烈,忽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司礼监的李公公一脚跨了进来。
“哟,可巧瑞王殿下也在?”内宦的眼睛在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身上转了转,笑眯眯地躬身道:“徐太医璃州治疫有功,皇上特赐纹银百五十两,云缎两匹,海商马可哔罗所献西教士译欧逻巴医书一套,以示嘉奖。”
他身后两名小太监手捧朱漆托盘,红绸下整齐码着官银,另外两名捧着装锦缎的黄花梨木匣子。
润青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直直落在队伍末尾那名小太监怀中——黄绫包裹的厚册间露出描金绘彩的羊皮封皮,皮面上还压印着繁复的藤蔓纹样。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书卷,迫不及待解开黄绫,一股混合着皮革与西洋油墨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一共三本:《人体图说》,《血气运行考》,和《微虫辨症录》,翻开竟都是带铜版画插图的珍本。
最上头那本《人体图说》刚一打开,润青的瞳孔便猛地收缩——页面上赫然绘着一具被层层剥开的躯体,筋肉纹理分明得仿佛要跃出纸面。
当润青颤抖着翻开第二本《血气运行考》时,呼吸为之一滞。
“这……”他的手指悬在图画上方,不敢触碰。那些纵横交错的“赤脉”与“青脉”,竟与他诊脉时在心中勾勒的气血通路有七分相似。
润青的指尖不自觉地沿着图上脉络游走,多年来诊脉时那些模糊的猜想,此刻竟在这异域图卷上得到了印证。
但这些都比不过那本《微虫辨症录》中的图画惊人——羊毫细笔勾勒着放大百倍的“微虫”形态,旁注:“泰西镜工格物所见,每滴生水藏微虫万数,沸汤可灭”。
一旁的端珵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些可真是好东西!”
“书是好书……”润青盯着插图上几处可疑的油污:“只是这图上怎么都……”
端珵故作认真地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嗯……八角、茴香,还有少许胡椒。看来这位马可哔罗先生,是位喜食烧鸡之人。”
“瑞王殿下的见地倒是独特。”内宦笑眯眯道:“敢问殿下今日何时回元帅府?您的那份赏赐,奴才已命人备好车马,您看是……”
“那就劳烦公公将本王与徐太医的赏赐,一并送到虎头巷别院去。”
李公公的目光在端珵和润青之间打了个转,立即会意:“奴才明白!”
润青闻言一怔:“等等,你的那份赏赐……不带回元帅府吗?”
“王府库房没地儿了,”端珵挑眉一笑:你那儿不是还空着?你就替我收着好了。”
润青抿了抿嘴:“你是当我不知道王府有多大么?再说御赐之物,岂能随意转赠……”
“谁说给你了?”端珵突然正色,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袖口:“暂存而已。你既住在我的别院,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不还是我的?”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连你都是……”话到一半又故意收住。
他走近一步,轻声在润青耳边说道:“今晚有点事,要去你那儿一趟,别着急锁门啊。”
李公公见状,立刻识趣地带着小太监们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院门带了个严实。
“其实我……”润青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有什么事,晚上慢慢说。”端珵打断他:“枢密院还有要务,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