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正午时分,润青再次被召入宫中。玿宗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对他的安神之术赞不绝口。润青的手法较昨日略有变化,功效却有增无减,令玿宗再度安然入梦。
润青刚离开玿宗寝宫,没走多远,便被一位面生的公公拦了下来。那公公笑眯眯地拱手道:“徐医士,贤妃娘娘有请,还请您随咱家走一趟。”
润青一时有些茫然。贤妃娘娘?他对宫中之事所知甚少,从未听说过这位娘娘的名号。不过,既然是娘娘召见,想必是有什么病症需要他前去诊治。
他默默跟在公公身后,在宫墙的阴影下越走越深。脚下的石板路不再平整,缝隙间杂草丛生,两旁的花木也显得疏于修剪,枝叶横生。终于,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宫院,院门上的漆色已经斑驳,门环上也蒙了一层薄灰,显然少有人来。
推开院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和枯叶的气息。院中的几株梅树枝干虬结。润青抬脚跨进殿内,只见屏风后,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正轻抚琴弦,想必就是公公口中的贤妃娘娘了。那琴声低沉婉转,隐隐透着一股孤寂与哀凉。琴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清冷。
见他进来,女子便停了手,琴声戛然而止,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内宦轻声禀告:“娘娘,徐医士到了。”
隔着那道略显陈旧的屏风,贤妃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落寞:“圣上操劳国事,夜不能寐,本宫虽忧心如焚,却苦于无计可施。听闻你近日为圣上调理龙体,颇有成效,不知可否传授一二?”
润青道:“娘娘有此心意,乃是圣上之福。安神之术其实不难,只要娘娘肯用心,定能掌握。”
“那自然好。”贤妃轻轻转过身来。她的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一抹倦意,虽只是略施脂粉,仍可见当年倾国之姿,只是那容颜已被无情的岁月与深宫的寂寥磨去了光彩,恰似一枝将谢的牡丹,纵有余香,却已难掩凋零之态:“本宫虽不得圣上眷顾,却也希望能为圣上分忧,略尽绵薄之力。”
贤妃人很聪明,学得也很认真,不时提出些独到的问题。只是每每发问时,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问得太多,惹人生厌。她的目光时常飘向殿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回避什么。
润青走出宫院时,夕阳已沉入宫墙后,屋顶上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略显斑驳的宫门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顷刻间便被风吹散,消逝在暮色之中。
念及医馆里耽搁的诸多事务,润青不禁也轻轻叹了口气。所幸玿宗不仅赏赐了他,还特意恩赏了医馆,这才让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他在医馆一直忙到夜深,直到更鼓敲过二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虎头巷。
推开院门,润青脚步一顿,怔在了原地。
院子的油灯亮着,夜风拂过,灯焰轻轻摇曳,光影也随之晃动,映得花架上的蔷薇影影绰绰,花瓣上的夜露闪烁着微光。端珵正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润青心中蓦地一暖。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和感激:“今日事情多了些,耽搁了。没想到这么晚,你还留着灯等我。”
端珵起身走近几步,月光与灯光交织,映得他的眉眼格外柔和。他轻声说道:灯留着,也好让你知道,家里有人等着。”
“家”这个字有意无意般地落下,像是拨动了润青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端珵略带讶异地问道:“你怎的回来的这样晚?我还以为皇兄要留你过夜呢。”
润青失笑道:“他留我过夜做什么?
月光照亮了端珵含笑的眉眼,他却故作幽怨地说:那我可说不准。就怕你见识了皇兄的金銮殿,回头嫌弃我这寒酸小院,连门都不愿意进了。”
润青摇头道:“金銮殿再大,也不过是座冷冰冰的宫殿。”他睫毛轻颤,抿了抿唇:“倒是你这院子,连月色都有暖意。”
端珵低笑一声:这么会说话,平日里怎么不多说些。他转身推开主屋的门,进来吧,茶室新进了一批茶,我特意为你带了些……再不喝,茶可要凉了。”
润青跟着他步入屋内,打趣道:“大晚上喝茶,你就不怕我睡不着?”
端珵熟练地摆弄茶具:放心,这是特制的安神茶,加了酸枣仁和桑椹,最是宁神养心。这方子可是至柔费了不少功夫才寻来的,你要是觉得不错,不妨拿去献给皇兄。”
他又冲润青挤了挤眼,“若是真睡不着,我这儿还有些新摘的莲子,正好与你一同剥着吃。”
润青斜了他一眼:“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无事献殷勤……”
端珵轻笑着接了他下一句:“——非奸即盗?”他歪着头,笑得痞气,“那你要不要报官?不过抓我之前……”他忽然凑近,“先让我把罪名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