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的黑暗包裹着我,后脑的剧痛如同持续不断的钝击。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挣扎,试图浮出水面。
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隔着厚厚的冰层。
“……轻微脑震荡……冻伤……脱水……生命力倒是顽强……”“……手臂……静滞残留……正在消退……古怪……”“……那镜子……收好……是关键……”
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我花了好几秒才适应过来,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低矮、粗糙的石屋,墙壁是未经打磨的天然岩石,挂着几盏古老的、燃烧着动物油脂的油灯,散发出温暖但摇曳的光芒和淡淡的油烟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草药、皮革和烟火混合的独特气息。屋外,暴风雪的呼啸声隐约可闻,但已被隔绝在外。
我躺在一张铺着厚实兽皮的石床上,身上盖着另一张沉重的、带着麝香味的皮毛。右臂被用木板和皮绳简单固定着,传来阵阵酸麻胀痛的感觉——静滞效应确实在消退,但过程绝不好受。左臂的冻伤也被涂抹了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味的药膏。
老三躺在我旁边的另一张石床上,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的青紫色褪去,变成了不健康的苍白。
一个身影背对着我,正佝偻着腰,在一个石臼里捣着草药。他穿着厚重的、手工缝制的皮袍,头发灰白杂乱,用一根骨簪束在脑后。正是那双粗糙皮靴的主人。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苏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被风霜深刻雕刻过的脸庞,布满了皱纹和疤痕,皮肤是长期暴露在恶劣环境下的古铜色。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蕴藏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和无尽的疲惫,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与他对视。右手的烙印在他转身的瞬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似乎与他,或者与他身边的某个东西产生着呼应。
他看了我几秒,似乎确认了我暂无威胁,便继续回身捣他的药,用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开口道:“醒了就别装死。把这喝了。”
他端起石臼,将里面墨绿色的、冒着热气的药汁倒进一个木碗里,递到我面前。气味浓烈刺鼻。
我犹豫了一下。目前的处境,他似乎没有立刻加害我们的意思,而且看起来是他救了我们。但经历了这么多,信任早已是奢侈品。
“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哼了一声,将木碗又往前递了递:“喝了。驱寒,活血,对你那条胳膊有好处。至于我是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右手的烙印,又看向角落里——那里,那面布满裂纹的古老铜镜正静静躺在一块皮子上。
“……你可以叫我‘守门人’。”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千年的职责感。
守门人?和守钥人有什么关系?
“是你攻击了我们?那面镜子……”
“是它找到了你。”守门人打断我,指了指那铜镜,“我只是跟着它的指引。至于打晕你……抱歉,老人家的谨慎。在确认‘钥匙’是否被彻底污染之前,不能冒险。”
钥匙?他又用了这个词。和沃尔夫说的一样。
“你到底知道什么?那镜子是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去,同时小心地接过木碗,药汁滚烫,但我还是小口抿了一下,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随后却带来一股暖流。
守门人走到火塘边,拿起一个旧烟斗,塞了些烟丝,就着油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沧桑。
“很多问题。”他吐出一口烟,“从哪说起呢……”
“就从这‘雪线’开始吧。”他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变得悠远,“你们以为它是新出现的灾难?不,它一直存在。像潮汐一样,有起有落。只是这一次,‘涨潮’的势头太猛了,远超以往。”
“为什么?”
“因为‘门’老了。”守门人敲了敲烟斗,“堵门的‘石头’松动了,看门的‘狗’也变了心。”
他用的比喻很粗陋,但我瞬间明白了。
“门”是现实与那个寒冷维度的通道。“石头”可能指的是类似河床石板、铜镜之类的古老封印物。“狗”……指的是像“守钥人”和“基金会”这样的组织?
“守钥人他们……”
“他们?”守门人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一帮自以为是的偷窥狂和修补匠!他们只知道观察、记录,在最坏的情况下才像抠抠搜搜的老太婆一样缝上两针!他们早就忘了真正的职责是什么!”
“那基金会?”
“更是一群蠢货!被门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寒风就迷了心窍,妄图打开门进去烤火!他们根本不知道门后面是冰封的死寂,还是吞噬一切的虚无!”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愤怒和后怕。
“那你……”
“我?”守门人叹了口气,疲惫重新回到他脸上,“我是最后的‘守门人’。我的家族,我的先祖,世代守护着这片土地下最古老、也是最后一道‘主门’的碎片。我们不像守钥人那样到处乱跑,也不像基金会那样异想天开。我们只做一件事:确保门不会开,确保钥匙不会插进去。”
他看向那面铜镜:“那镜子,是‘门’的一块碎片,也是……上一任‘钥匙’留下的遗物和警告。”
我心中巨震。上一任钥匙?
“每一任‘钥匙’,都是被门后的存在选中、标记的可怜人。”守门人的目光落在我右手的烙印上,带着一丝怜悯,“他们注定会被吸引,会试图去‘打开’,或者被利用来打开。大部分钥匙,最终都会被门后的寒冷吞噬同化,成为它力量的一部分。只有极少数……极少数强大的钥匙,能在最后关头意识到危险,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封印门,但这往往只是延缓,而非终结。”
他指着铜镜:“这面镜子,就是很久以前,一位强大的钥匙在彻底迷失前,强行剥离下来的‘门’的碎片,并用最后的力量将其封印藏匿。它既是门的一部分,也蕴含着对抗门的力量。它能感应到新的钥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门后的存在。”
我想起在河床边,我埋下镜子(或许是另一块碎片?)的行为。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和抗拒?还是受到了这面镜子冥冥中的影响?
“那……‘锁孔’基地下面的……”
“一块更大的‘门’的碎片,被基金会那群疯子挖了出来,还妄图把它修好!”守门人脸色阴沉,“他们根本不懂,那所谓的‘锁芯’,本身就是门的一部分!强行激活它,不是在开门,而是在把现实往门里推!你们最后看到的……只是开始……”
我想起那从裂缝中渗出的寒气,那试图挤出的巨大轮廓,心中一片冰寒。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阻止?”守门人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晚了。裂缝已经出现,寒意已经开始泄漏。门后的东西,一旦嗅到现实的气息,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它会不断尝试,直到彻底挤过来。基金会完了,那个基地已经成了它在现实的第一个桥头堡。”
他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阻止,而是……如何把门再次堵上,在它彻底打开之前。”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右手的烙印上。
“而你,‘钥匙’,你是这一切的核心。你是它最渴望的坐标,但也是……我们唯一可能,利用它自己的力量,反过来将它推回去的机会。”
窗外,风雪的呼啸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