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所有的喧嚣。
那并非声音的消失,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事物的 中止 。空气停止了流动,能量停止了传导,甚至连时间本身都仿佛被那汹涌而出的极致寒冷所冻结。
基地的灯光凝固在最后一刻的状态,有的亮着,有的熄灭,形成一幅怪异的静帧画面。飞舞的尘埃、爆炸的火花、喷射的电弧……全部悬停在半空中,如同琥珀中的昆虫。
士兵们维持着射击或奔跑的姿势,研究员们张着嘴凝固在惊恐的尖叫瞬间,沃尔夫指挥官脸上那混合着愤怒与野心的表情也僵住了。
只有那从“锁芯”裂缝中喷涌而出的寒雾在流动,如同缓慢蔓延的黑色潮水,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它流过的地方,所有事物都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反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冰霜。被冻结的人体如同黑色的雕塑,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刻。
寒冷。
一种超越物理低温概念的 存在性寒冷 ,顺着我的皮肤,我的呼吸,甚至我的思维,钻入体内。左半身瞬间失去知觉,血液似乎都要凝固。唯有右臂那原本就处于“静滞”状态的区域,对这种寒冷似乎有了一丝诡异的“耐受”,反而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那是麻木开始消退的迹象?
我和老三,以及他带来的最后两个同伴,恰好冲到了通道口附近,暂时未被寒雾直接吞噬。但那股冻结一切的寒意领域正在飞速扩张!
“呃……”老三牙关打颤,眉毛和发梢瞬间结满了白霜,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他带来的两个同伴更是不堪,几乎无法移动。
不能停在这里!停下去就是死!
“走!!!”我从几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用还能动的左臂猛地推了老三一把,同时自己向着通道深处踉跄扑去!
求生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僵硬,老三和他幸存的同伴也挣扎着跟上。
身后的寒雾如同有生命的巨兽,缓慢却不可阻挡地涌入通道!通道壁瞬间被黑色冰霜覆盖,那些悬停在空中的电火花被冻结成诡异的冰晶图案!
我们拼命奔跑,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痛着肺叶。通道前方也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基金会的人员和设备正在被快速吞噬。
这条通道并非我们来时的路,而是老三他们爆破进来的应急通道,更加狭窄崎岖。没跑多远,前方就被一堆因爆炸和冻结而坍塌的管道和建材堵死了!
“该死!”老三咒骂着,试图徒手清理,但那些东西早已被冻得坚硬如铁,而且覆盖着滑不留手的黑冰。
身后的寒雾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绝望再次笼罩。
就在这时——
“这边!”老三的一个同伴突然指着侧上方一个通风管道的栅栏喊道。那栅栏已经被之前的爆炸震得松动了些许。
没有时间犹豫!老三猛地向上跳起,用枪托狠狠砸向栅栏!
“哐当!”冻结的金属栅栏被砸开一个缺口。
“快上去!”老三托着我,将我奋力向上推。我用左臂艰难地扒住管道边缘,拼命向上爬。另外两人也紧随其后。
寒雾已经涌到了脚下!最后那个动作稍慢的同伴,脚踝刚被黑雾触及,瞬间就覆盖上了厚厚的黑冰,并且急速向上蔓延!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保持着攀爬的姿势凝固成了黑色的冰雕,然后摔落下去,在雾气中碎成齑粉!
“不!”老三目眦欲裂,但毫不犹豫,紧跟着我钻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内更加狭窄,只能匍匐前进。身后管道口已经被浓稠的黑雾彻底封死,并且开始向管道内渗透,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依旧致命!
我们只能拼命向前爬!
管道四壁迅速结起黑冰,温度骤降。我们的动作越来越慢,意识开始因寒冷而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失去意识,凝固在管道中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气流,并且有隐约的光亮!
“前面……有出口……”老三在我身后艰难地说道,他的声音已经微弱不堪。
希望再次支撑着我们。我们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光亮爬去。
光亮来自一个通风口的百叶窗。我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拳,一下下砸向百叶窗。冻结的塑料百叶窗终于破碎。
我们先后从通风口摔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备用能源室,一些备用电池组和控制系统闪烁着应急灯的光芒。幸运的是,这里似乎还没有被寒雾波及,温度虽然很低,但尚可忍受。
我们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我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黑色的冰霜正在缓慢褪去,露出下面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一丝微弱的刺痛和麻痒感传来,静滞效应似乎在消散,但这条手臂依旧软弱无力。
老三的情况更糟,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有多处冻伤,脸色青紫,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必……必须离开这……”他牙齿打着颤说。
我挣扎着爬起来,查看这个能源室。门被电子锁锁死了,但控制台似乎因为之前的爆炸和能源中断,有些线路暴露在外。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老……老三……你看这个……”我把他扶到控制台前。
老三强打精神,查看那些线路。他的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终于颤抖着将几根断开的线头勉强搭在一起。
嗤啦!电火花一闪。
门上的电子锁发出一声轻响,指示灯熄灭了。
我用力一拉,厚重的金属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是一条安静的走廊,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照明。暂时看不到黑雾,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死寂得可怕。
我和老三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出能源室,沿着走廊移动。我们需要找到出去的路。
走廊两侧的房间大多门户大开,里面的人也都变成了黑色的冰雕,保持着各种惊恐的姿势。整个基地仿佛在一瞬间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墓。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虽然他们是基金会的人,但这样的死亡方式……是否与我最终破坏了调谐有关?那道裂缝……
我们来到一个岔路口,墙壁上有一个基地的布局图。我们正在地下三层,距离最近的紧急疏散通道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求救声,从旁边一个标着“数据存储中心”的房间传来。
“……救……命……有……没有人……”
还有人活着?
我和老三对视一眼,警惕地靠近那个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闪烁着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一个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年轻女人瘫坐在角落,她的下半身被掉落的天花板构件压住了,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
看到我们,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帮……帮我……”她虚弱地伸出手。
老三犹豫了一下,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无论她是谁,见死不救……
我们上前,试图抬起那块沉重的构件。但它冻得如同焊在地上,凭我们两人现在的状态根本抬不动。
“不……不行了……”女人绝望地摇头,泪水刚流出就冻在了脸上,“你们……快走吧……黑冰……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
她看着我们,眼神复杂,忽然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指挥官的……私人终端……有最高权限……可以强制解锁……西侧……物资升降井……那能直通地面……密码是……‘普罗米修斯之焰’……”
说完这句话,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声息。
普罗米修斯之焰?盗火者?真是讽刺。
我们没有时间哀悼。按照她的指示,我们很快在附近一个守卫森严(现在守卫都已变成冰雕)的房间里,找到了沃尔夫的私人终端。
输入密码,权限通过。我们在系统里找到了西侧物资升降井的控制选项,远程强制解锁并召唤了升降平台。
当我们赶到西侧升降井时,平台已经在那里等待。我们踉跄着走进去,按下了上升的按钮。
升降机发出嘎吱的声响,开始缓慢上升。
透过升降机的栅栏门,我们可以看到下方一层层死寂的、被黑冰覆盖的基地景象,如同俯瞰一个被瞬间毁灭的文明遗迹。
那只从裂缝中试图挤出的巨大轮廓……它成功了吗?它现在在哪里?
升降机不断上升,终于,顶部的光线越来越亮。
哐当一声,升降机停了下来。顶部是厚厚的积雪和岩层——我们已经到了地面出口。
推开沉重的防护门,凛冽但清新的风雪瞬间涌入。
我们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瘫倒在雪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我们还活着。
但回头望去,那个隐藏在山谷中的基地入口寂静无声,只有风雪在呼啸。
而在我们脚下深处,一个可怕的、来自寒冷虚空的存在,或许已经降临。
雪,更大了。
远处的山脊线上,那道苍白的地理雪线,在昏暗的天光下,仿佛又向上蔓延了微不足道的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