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捷琳娜这句突兀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日内瓦的银行?
什么意思?
那名凶悍的少校,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眉头紧锁,显然没跟上这个女人的思路。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都面面相觑,握着枪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只有德米特里,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领神会。
他那只已经按在枪柄上的手,悄然放松下来。
紧绷的身体也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表演,开始了。
卡捷琳娜完全无视那些依旧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
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少校的面前。
昏暗的灯光下,她那张白皙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少校同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叫帕维尔·索科洛夫。”
“在这里守了整整十年零四个月。”
“每个月拿着三百卢布的微薄津贴,而现在,这笔钱在莫斯科甚至买不到两瓶好伏特加。”
少校的脸色,瞬间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女人的身份还有一丝怀疑,那么现在,这丝怀疑已经变成了恐惧。
对方居然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这绝对不是什么狗屁督查专员能有的情报能力!
卡捷琳娜的微笑不变,冰蓝色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你的妻子安娜,和两个孩子,现在还住在叶卡捷琳堡一栋赫鲁晓夫楼的旧公寓里。”
“你的大儿子学习很好,一直想去德国留学,对吗?”
“你每个月寄回去的钱,恐怕连他买几本德语参考书都不够吧。”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少校帕维尔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军官身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色厉内荏地低吼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卡捷琳娜终于图穷匕见,“关于带走这位瓦维洛夫教授,我的老板,给了两个选择。”
她伸出了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帕维尔眼前晃了晃。
“第一个选择,是给你的。”
“一百万美元。”
“存入一个你在日内瓦开设的,不记名的瑞士银行账户。”
“这笔钱,足够你的妻子和孩子,在日内瓦湖畔买下一栋漂亮的别墅。”
“你的儿子,可以去上全欧洲最好的国际学校,而不是去幻想那个已经统一的德国。”
“你的女儿,可以学她喜欢的芭蕾舞。”
“而你,可以提前退休,每天在湖边钓鱼,喝着上好的法国红酒,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冰天雪地,喝着会烧穿喉咙的劣质伏特加。”
一百万美元!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帕维尔少校和身后所有士兵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们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一百万美元!
那是什么概念?
是他们所有人,不吃不喝,在这里守卫到死,都绝对赚不到的数字的零头!
天堂,仿佛就在眼前。
帕维尔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眼睛里充满了贪婪和挣扎的血丝。
但他作为军官最后的尊严,让他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这是在收买一名光荣的帝国军官!”
“不。”
卡捷琳娜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嘲弄。
“我只是在为维克托·伊万诺维奇副部长的‘绝密任务’,支付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运输成本’而已。”
她再次轻飘飘地,抬出了那座虚构的,但却无比沉重的靠山。
紧接着,她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个选择,是给莫斯科的。”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我们会立刻向维克托副部长汇报。”
“报告内容是,驻守‘红石-7’的帕维尔·索科洛夫少校,作战‘英勇’,但缺乏政治头脑,粗暴地阻止了原子能部的绝密核查任务。”
“并且,在冲突中,‘意外’导致了国宝级物理学家瓦维洛夫教授的‘伤亡’,以及他所有关键研究资料的‘损毁’。”
卡捷琳娜向前凑近一步,盯着帕维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猜,当这个消息传到莫斯科,那位以脾气火爆着称的副部长,会怎么处理一个让他寄予厚望的任务,彻底失败的边疆小少校?”
帕维尔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你会被扔进比这里还要可怕一万倍的军事法庭!”
“你的妻子和孩子,会被立刻从公寓里赶出去,流落街头!”
“你的名字,会和你违抗命令的行为一起,被钉在帝国的耻辱柱上!”
卡捷琳娜收回了手指,后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种优雅而冷漠的姿态。
“天堂,还是地狱。”
“少校,你选。”
寂静。
图书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帕维尔少校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唾手可得,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天堂生活。
另一边,是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将他和他全家都吞噬的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这是赤裸裸的,用金钱和权势,给他挖好的坟墓!
一直冷眼旁观的瓦维洛夫教授,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种丑恶的嘴脸,三十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就在帕维尔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直靠在书架上看戏的德米特里,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黑色的卫星电话。
他将电话放在桌子上,按下了几个数字,做出了一个准备向“莫斯科”汇报的姿态。
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一下!”
帕维尔少校终于崩溃了,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他放下了手里一直紧握的枪。
他死死地盯着卡捷琳娜,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颤抖。
“我……我怎么相信你们?”
卡捷琳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这是瑞士联合银行一个账户的号码和初始密码。”
“你可以现在,就找一个你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通过加密线路去验证。”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里面已经有十万美元的定金。”
十万美元!
仅仅是定金,就已经是他们十几年的薪水!
帕维尔少校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贪婪和恐惧,他一把抢过那张纸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在手心!
纸条的温度,仿佛能灼伤他的皮肤!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目瞪口呆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给我滚出去!”
“从现在开始,拉响一级戒备!封锁图书馆周围五百米!”
“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
士兵们被他突然的转变搞懵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在关上门之前,他们听到自己的长官,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近乎谄媚的语气,对那两个莫斯科来的人说。
“我们……”
“要全力协助部长同志,完成这次绝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