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我说,他们才是”,通过劣质的电流,钻进瓦维洛夫教授的耳朵里。
这声音年轻,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击穿了三十年时光的重量。
它像一道雷,劈开了西伯利亚冻土深处,那座被彻底封死的冰墓。
瓦维洛夫教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
是一种被遗忘的,叫做“共鸣”的情绪,在他的枯槁的血管里疯狂燃烧。
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他听到的是嘲笑,是鄙夷,是怜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和庸才物理学家们,把他当成一个疯子,一个废物。
从没有人,用如此笃定的语气,站在他这一边。
“你!”
“你是谁?!”
瓦维洛夫教授抓着电话,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得像是要撕裂自己的喉咙。
“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的李卫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用同样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图纸的第三页,关于等离子体激光源的谐波发生器部分。”
“你们的思路被铌酸锂晶体的倍频效率局限了。”
“它很出色,但还不够。”
瓦维洛夫教授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下意识地翻动着手里那沓滚烫的图纸,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第三页上。
那是整个“星火计划”团队,耗费了无数资源和心血,最终却撞得头破血流的地方。
也是他三十年前,理论推演到最后一步,却始终无法在现实中找到突破口的地方。
这个难题,就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理论通往现实的唯一道路上。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为什么一定要用固体晶体?”
“教授,您三十年前在《应用物理学快报》上发表过一篇关于‘惰性气体准分子’的论文,我想您应该还记得。”
“用氩和氟的混合气体,通过高压放电,激发产生193纳米波长的深紫外光。”
“这个方向,您为什么放弃了?”
这一连串精准的术语,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又一刀,精准地剖开了瓦维洛夫教授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那篇论文!
那是他所有“疯狂”理论的基石!
但因为当时的技术条件根本无法支持,被整个物理学界斥为异想天开,最后不了了之。
他自己,也因为这个“错误”,被彻底打入冷宫。
这个人……
电话对面的这个人……
他不仅看懂了自己被视为垃圾的理论。
他甚至比自己更清楚,那条被自己放弃的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这……这不是理解!
这是碾压!
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智商上的绝对碾压!
瓦维洛夫教授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了。
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眼前还有卡捷琳娜和德米特里。
他像一个终于找到了老师的小学生,对着电话,激动地,甚至是语无伦次地反驳起来。
“不对!不对!”
“193纳米的能量衰减太严重了!透镜组根本承受不住那种能量的灼烧!”
“我计算过!需要一种全新的,几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熔融石英材料!”
“还有放电的稳定性!每秒数千次的高频脉冲,没有任何电源能做到!”
他把三十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困惑、所有不甘、所有难题,一股脑地全吼了出来。
这不再是质问,而是请教。
是一种绝境中的求知者,对唯一的引路人发出的,最虔诚的叩问!
德米特里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行将就木的老人,此刻却满脸红光,对着一个电话手舞足蹈,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而卡捷琳娜,只是静静地看着,冰蓝色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崇拜”的涟漪。
这就是老板的力量吗?
不需要金钱,不需要暴力,只用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天才,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灵魂。
电话那头,李卫东耐心地听完了瓦维洛夫教授所有的咆哮。
他没有谈钱,没有谈待遇,更没有谈那些世俗的条件。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却能让人看见画面的语气,缓缓地描述着。
“在我们那里,有一个实验室。”
“它拥有目前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能源供应系统,可以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任何强度的稳定脉冲。”
“我们有一支来自全龙国最好的光学材料研究所的团队,他们可以为你定制任何你想要的熔融石英,哪怕失败一千次,一万次。”
“那里还有一群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工程师,他们或许不如您聪明,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渴望将您的理论变成现实的人。”
“在那里,您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不需要看任何官僚的脸色。”
“您拥有绝对的自主权,您唯一的任务,就是实现您的理想。”
李卫东的声音顿了顿。
电话两端,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瓦维洛夫教授那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最后,李卫东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为这次通话画上了句号。
“瓦维洛夫教授。”
“我无法还给你一个,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家。”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只属于科学和真理的世界。”
“咔。”
电话被挂断了。
瓦维洛夫教授还保持着手持听筒的姿势,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时间仿佛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枯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缓缓地瘫坐在身后那张破旧的椅子上。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
“哇——”
这位被冰封了三十年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污垢的手掌里,任由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三十年的委屈。
三十年的不甘。
三十年的孤独与绝望。
在这一刻,伴随着决堤的泪水,彻底倾泻而出。
德米特里看着这一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克格勃硬汉,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老板,那个年轻的龙国人,想要征服这个世界的武器,或许并不仅仅是金钱和AK-47。
哭了许久,瓦维洛夫教授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破烂的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腰杆,不再佝偻。
那双浑浊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鹰隼般的锐利和明亮。
他看向卡捷琳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跟你们走。”
卡捷琳娜心中巨石落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瓦维洛夫教授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卡捷琳娜洗耳恭听。
瓦维洛夫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图书馆里那排山倒海般的书架。
“这些!”
“我三十年来所有的手稿、演算的草稿纸、所有的笔记和藏书!”
“一页都不能少!”
“必须,全部带走!”
德米特里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开什么玩笑?
光是这些书和废纸,就足足有几吨重!
他们是来秘密潜入捞人的,不是来搬家的!
这会极大增加他们撤离的难度和风险,一旦被发现,谁都走不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反对。
卡捷琳娜已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就在德米特里准备和卡捷琳娜理论,而瓦维洛夫教授已经开始颤抖着抚摸那些泛黄的稿纸时。
“砰——!”
图书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狠狠踹开!
木屑四溅!
之前那名身材魁梧如熊的少校指挥官,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十几支黑洞洞的AK-74步枪枪口,瞬间对准了屋里的所有人。
少校的脸上,带着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狞笑。
“莫斯科来的官僚?”
“查阅上世纪的废纸?”
他向前走了几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目光像饿狼一样,贪婪地落在了瓦维洛夫教授的身上。
“我看你们,是想偷走我们‘红石-7’最宝贵的‘资产’!”
德米特里的身体瞬间绷紧,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后的马卡洛夫手枪枪柄上。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冲突一触即发的味道。
而卡捷琳娜,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异常冷静地看着那个凶悍的少校。
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少校。”
“你听说过,日内瓦的银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