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差与新的折磨
一夜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沈清言几乎没怎么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不是梦见自己被按在长凳上打板子,就是梦见萧绝拿着他那篇狗屁文章,冷笑着一字字批驳,最后直接下令拖出去砍了。
天刚蒙蒙亮,他便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如同赴死般,揣着那篇熬了半宿、自己看了都嫌弃的《论摄政王保重身体之必要性(求生版)》,脚步虚浮地再次走向那座令人窒息的书房——澄心院。
清晨的王府格外寂静,只有巡逻亲卫规律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但这份寂静,反而更添了几分肃杀和压力。
他到达时,萧绝已然端坐于书案之后,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断笔的瞬间和冰冷的质问都只是沈清言的幻觉。
两名心腹官员也已经肃立一旁,开始低声禀报事务。书房内的气氛,与他昨日离开时一般无二,冰冷、高效、压抑。
沈清言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蹭到角落的小书案前,却如坐针毡,那篇揣在袖中的文章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根本无心处理手头那些无关紧要的文书,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书案后那个决定着他是挨打还是暂时逃过一劫的男人身上。
终于,在处理完几件紧急军务后,萧绝似乎暂时得了空。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清言耳中:
“沈修撰。”
沈清言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带倒椅子。他慌忙稳住身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前,从袖中取出那叠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双手微微颤抖着,恭恭敬敬地呈上:
“王爷,您……您吩咐的文章,下官……下官写好了,请王爷过目。”
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忐忑。
萧绝终于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扫了他一眼,并未立刻去接,而是对旁边的一位心腹微微颔首。那心腹官员立刻上前,接过文章,检查了一下并无特殊之处(比如涂毒),这才转呈到萧绝面前的书案上。
萧绝伸出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那几张纸,展开。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纸张摩擦的轻微沙沙声。
沈清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内心疯狂祈祷:
【过了吧过了吧求求了!虽然写得烂,但字数够了啊!都是好话啊!千万别再找茬了!】
【十杖啊!屁股会开花的!】
萧绝的目光快速地在文章上扫过。他看得极快,似乎只是浏览,但沈清言毫不怀疑,任何一个用词不当或者敷衍之处,都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沈清言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额角的冷汗再次不争气地渗了出来。
终于,萧绝看完了最后一行。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愠怒,也没有丝毫的满意。他只是随手将那几张纸丢回了书案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冷汗涔涔的沈清言身上。
“辞藻浮夸,堆砌典故。”萧绝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言之无物,空洞乏味。通篇陈词滥调,不见丝毫真知灼见。”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冰冷的耳光,扇在沈清言脸上。虽然早有预料,但被如此直白地批评自己绞尽脑汁(虽然不情愿)写出来的东西,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难堪和羞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被批!】
【可是除了这么写我还能怎么写?!难道真写《论如何气死摄政王的一百种方法》吗?!那就不止是打板子了!】
萧绝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内心的咆哮,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看来沈状元昨日所言‘思考政务’、‘一片赤诚’,不过是搪塞之词。这才几日,便已才思枯竭,江郎才尽了么?”
沈清言:“……” 他无力反驳,只能把脑袋垂得更低。
“既如此,”萧绝语气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定,“便该好生静心养性,沉淀学识。从今日起,每日抄写《资治通鉴》十页。需字迹工整,不得有误。酉时之前,交予本王过目。”
变相罚抄书!
而且一抄就是十页!《资治通鉴》那大部头,十页抄下来,手腕都得废了!这分明就是换着花样折磨他!
沈清言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暗无天日、埋头抄书的悲惨生活。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过关!】
【抄书!还是十页!这得抄到猴年马月去?!】
【阎王就是阎王!折磨人的手段都这么清新脱俗!】
内心哀嚎遍野,悲愤交加,但他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下官……遵命。”
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生无可恋。
然而,就在他垂头丧气,准备退回角落开始这苦役般的惩罚时,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
书案之后,那位始终冰封着脸的摄政王,在他那副如丧考妣、生无可恋的表情映入眼帘时,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愉悦的波动。
那波动消失得极快,快得如同错觉。
仿佛看到这个心思百转、胆大包天(仅限于内心)的小状元吃瘪受罚,是一件能让他那冰冷枯燥的权臣生活中,泛起一丝微不足道却有趣的涟漪的事情。
一种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萧绝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一份新的奏折,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吧。”
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终指令。
沈清言哭丧着脸,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回自己的小书案。看着仆役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崭新《资治通鉴》和厚厚一叠宣纸,他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新的折磨,开始了。
而这,似乎还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