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被调走,直到今天,也从来没有还过。”
“那份将祁家村划为自然保护区的文件,也被无限期地压了下来。因为一旦公布,补偿款的事情就再也捂不住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常光明说完了,一桩尘封七年的旧案,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揭开。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肌肉,在灯光下,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李达康。
又是,李达康。
祁同伟以为,吕州月牙湖的案子,已经是这个“Gdp先生”胆大妄为的极限。却没想到,那仅仅是冰山一角。
挪用自然保护区专项补偿款,去搞他那个狗屁工业园。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在穷人的救命钱袋子里掏钱,是往饥民的粥锅里撒尿!
而且,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九百三十万!在七年前的林城,这笔钱足以撬动一个不小的盘子,也能让祁家村那样一个贫困山村彻底脱贫致富。
更恶劣的是,他不仅拿了钱,还把那份能证明祁家村权益的红头文件,死死地压在了抽屉里。
这就相当于,他不仅抢了你的钱,还烧了你的房契,让你连去衙门告状的凭证都没有!
如此一来,田国富拿来当做杀手锏的“非法采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的罪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天大的,用无数人的血泪和七年光阴写成的笑话。
祁家村的村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世代守护的那片林子,已经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
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官方通知,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补偿。
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自家的树,砍了,烧了,盖房子,天经地义。
而本该承担起告知、补偿、保护职责的林城市政府,在李达康的意志下,选择了装聋作哑,选择了监守自盗!
谁是罪人?
是那些连穗花杉三个字都不会写的山民?
还是那个坐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里,手握权柄,为了自己的政绩,视国法如无物,视民生如草芥的李达康?
答案,不言而喻。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祁同伟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这件事,比月牙湖的性质要恶劣百倍。
月牙湖案,李达康还可以辩称是“改革探索”、“程序简化”,是为了发展经济的“闯将”行为。
他把杜韬推出去,自己可以摘得一干二净,最多背一个“领导失察”的责任。
但挪用国家明文规定的、有专门用途的、给特定人群的生态补偿专项资金,这已经不是违规违纪,这是犯罪!
是赤裸裸的侵占和挪用公款!
常光明的口供,是一颗引信已经点燃的炸弹。但要让这颗炸弹在最合适的时间、最核心的地点爆炸,光有引信还不够。
他需要那份被李达康压了七年的红头文件。
他需要那笔九百三十万专项资金的原始拨款凭证和流向记录。
这些东西,都属于政府档案,特别是牵扯到财政厅和林业厅的陈年旧账。
他一个政法委书记,直接伸手去查,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落人口实,让人觉得他是因为祁家村的事,在公报私仇,打击报复。
而能名正言顺,以雷霆万钧之势,撬开这些政府部门档案库的,在汉东,只有一个人。
省长,梁盼。
……
汉东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内。
梁盼刚刚结束一个关于全省秋冬季大气污染防治的调度会,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
秘书给他换上新沏的热茶,他端起来,还没送到嘴边,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省长,祁书记来了。”
梁盼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祁同伟不在政法委坐镇指挥,跑到他这里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
祁同伟迈步走进办公室,梁盼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祁同伟,与往日不同。
他身上那股惯常的锐利和锋芒,被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可以说是肃杀之气所取代。
“同伟同志,坐。”梁盼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亲自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看你这脸色,遇到什么难事了?”
祁同伟没有坐,他走到梁盼的办公桌前,将那只录音笔,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梁省长,有件事,可能需要你亲自过问一下。”
梁盼的目光落在录音笔上,又抬眼看了看祁同伟。
他没有问这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按下了播放键。
常光明那带着颤抖和恐惧,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从发现穗花杉林,到省里专家鉴定,再到红头文件的下发,九百三十万专项资金的到位……
梁盼的表情,一开始是专注,继而变得严肃。
当他听到李达康那句保护几棵破树,能产生Gdp吗,听到他拍板将这笔钱暂时借调给工业园区时,梁盼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极度鄙夷的眼神。
他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凛然正气。
他父亲是革命烈士,是为了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国家而牺牲的。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国家的法度不容侵犯。
而李达康的行为,在他看来,已经完全触碰,甚至击穿了这两条底线!
录音播放完毕。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祁同伟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梁盼。
“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