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高大空旷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将办公桌的一角映照得雪亮，其余大部分空间都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夜，已经深了。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又被悄然关上。
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停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是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方志远。
偌大的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是从祁同伟身上散发出来的，让方志远的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祁同伟动了。
“方志远。”
祁同伟开口，声音很低，很沉，“你是不是疯了？”
一句话，让方志远的身躯猛地一颤。
“敢监听省委常委的电话，谁给你的胆子？”
“李达康！他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你想干什么？”
方志远嘴唇动了动，脸色煞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是他主动去做的。
他知道其中的风险，一旦暴露，就是万劫不复。
可他更知道，这是厅长拿捏李达康的机会，尽管程序有瑕疵。
厅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是汉东公安的榜样，他为了厅长可以做任何事情。
“厅……祁书记，我……”
“你什么你！”祁同伟打断了他，语气愈发严厉，“程序呢？手续呢？省厅的技术侦察总队，是这么用的吗？这是严重的违法乱纪！是要掉脑袋的！”
方志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抬起头，迎着祁同伟那双在阴影中看不真切的眼睛。
“书记，我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是我利欲熏心，是我想走捷径。”
“如果组织上要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一个人！我保证，查到我这里，就是尽头！”
“我不会连累厅里面任何一个兄弟。”
“我该坐牢就坐牢，该枪毙就枪毙！”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这哪里是检讨？这分明是一份用鲜血写成的效忠书！
但也是方志远的真实想法。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祁同伟在位公安厅长的几年，没有一个人不念他的好，没有一个人说过他一句坏话。
正是因为祁同伟有担当，会为手底下的人着想，下面的人才心甘情愿服他。
方志远知道，即使这事被发现，祁同伟即使不能保下他，也绝对不会让他的家人受委屈。
祁同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方志远完全笼罩。
他缓步走到方志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就在方志远以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时，祁同伟却骂了一句。
“混账话！”
这一声骂，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
“组织上培养你这么一个副厅长，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大的力气？容易吗？！”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你的前途是你自己的吗？那是组织的！是人民的！”
“动不动就坐牢枪毙，你以为你是谁？孤胆英雄吗？你把组织纪律当成什么了？江湖义气吗？！”
祁同伟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训斥，可听在方志远的耳朵里，却让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不是江湖草莽，他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怎会听不出这番话里，那份斥责背后深藏的维护和看重？
祁同伟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又收敛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雷霆万钧的政法委书记，只是幻觉。
官场之上，收放自如，方为大境界。
“说吧，什么情况。”他淡淡地问道。
方志远定了定神，连忙汇报道：“厅长，我们对他办公室、家里、还有专车的通讯线路都进行了技术布控。但是……一无所获。”
“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监听到。”
“李达康这个人，应该已经有所警觉了。他所有的敏感通话，要么用的是一次性的非实名电话卡，要么就是当面沟通。”
“他太狡猾了，我一无所获。”
祁同伟没有失落，李达康若是没有这点警惕性，若是没有这种深入骨髓的反侦察意识，他坟头的草，恐怕早就比自己前世的坟头草都要高了。
从赵立春的秘书，到京州的市委书记，一路走来，他踩着多少人的肩膀，又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只懂得搞Gdp的闯将？
他那副为民请命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比谁都冷酷，比谁都精于算计的心。
这次的失败，恰恰证明了自己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
对付这样的敌人，常规的手段，根本没用。
“这件事，到此为止。”祁同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所有监听设备，立刻、全部、干净地撤掉。所有相关记录，物理销毁，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下不为例。”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方志远心中一凛，立刻立正：“是！我明白了！”
“回去吧。”祁同伟挥了挥手，“最近风声紧，管好自己的人，也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有数。”
“是！”
方志远敬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厚重的木门再次合上，祁同伟才将身体完全放松，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方志远离开的方向，目光深邃。
方志远的履历，他早就看过了。
农家子弟，从基层派出所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破过大案，立过大功，身上有七处伤疤，最重的一次，子弹离心脏只有三公分。
有能力，有魄力，更有血性。
祁同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那个同样出身底层，一腔热血，却被权力和现实狠狠踩在脚下，不得不向自己最痛恨的人下跪的祁同伟。
能力，忠诚，还有一颗愿意为老百姓流血拼命的心。
这三样，在这个变了味的官场里，竟然成了最稀缺的东西。
而他，方志远，三样俱全。
或许，他可以成为下一个祁同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
是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