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人情。
祁同伟心里陷入了沉思。
欠赵振华一个人情？
他一个堂堂的燕京市委书记，未来的权力中枢核心成员，需要他一个汉东的地方官吏卖人情？
这听起来，就像是亿万富翁找一个工薪阶层借钱吃饭一样，荒诞，且不合逻辑。
到底会是什么事？
能让赵振华这样的人物，特意在电话里，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提前打下招呼。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其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政治上的事？
他祁同伟在汉东，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去。
经济上的事？
赵家更看不上汉东这点汤汤水水。
那还能是什么？
就在祁同伟沉思之际，电话那头，赵振华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再次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亲家，别瞎琢磨了。”
“也不是什么要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大事。”
“对你祁同伟来说，就是一桩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现在，赶紧把你的材料，逐级上报！动作快点，别拖泥带水，京城这边，我等着接你的炮弹！”
“我明白。”
祁同伟应了一声，又客气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谢就免了，有来有往，才是亲家。”
赵振华那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祁同伟站在原地，眼神深邃。
他知道赵振华的意思。
逐级上报。
这个“级”，走的不是汉东省委。
如果把材料递到省里，面对盘根错节了几十年的赵家势力，这份足以惊天的材料，很可能会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层层稀释，最后变成一颗哑炮。
他要走的“级”，是公安系统内部的垂直上报渠道！
他现在是汉东公安厅长，副省长。
这个案子，归根结底，涉及的是七年前的一条人命，是一桩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
由他这个公安厅长，以重大刑事案件的名义，绕过省委，直接上报公安部！
这，才是赵振华那句“逐级上报”的真正含义！
既符合程序，又迅猛如雷！
想通了这一层，祁同伟不再犹豫。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窗帘，房间里只剩下台灯亮着一圈昏黄的光。
他拿出纸笔，开始亲手撰写这份将会引爆整个汉东，乃至震动京城的报告。
《关于赵立春、赵瑞龙父子重大犯罪线索的报告》。
从七年前张欣丽的案子，到汉东油气集团被掏空，再到买凶杀人……
一桩桩，一件件。
人证、物证、口供、账本……
所有的证据，被他用最精炼，最直接的语言，编织成一张无懈可击的天罗地网。
他写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祁同伟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写好的报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然后将其与刘新建交出的那个秘密账本，一同放进了一个加密的公文袋里。
他拨通了一个内部加密电话。
“刘处长，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不多时一个笔挺的警察站在祁同伟面前。
“老刘，我这里有一份绝密文件，需要立刻通过A级加密渠道，传送至部里。”
“是厅长 ”
做完这一切，祁同伟拿起另一份复制的材料，走出了公安厅大楼，驱车，径直往省委大院开去。
……
而在千里之外的岩台市。
一夜之间，整个官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地动山摇。
十六名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有人是凌晨在家里被带走的，有人是刚从某个会所出来，还没来得及上车，就被几名便衣按住。
整个行动，快如闪电，密不透风。
第二天一早，岩台市的各个机关单位，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诶，老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不知道啊，打电话也不接，家里人也说不知道去哪了。”
“李局也是，王主任也是，昨晚还一起喝酒呢，说好今天去钓鱼的，人直接联系不上了。”
人家毕竟是身居要职的干部。
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因为昨夜喝醉了酒，或者有什么私事，在家睡觉而已。
谁也想不到，这些昨天还跟他们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领导，此刻，正被关在不同的审讯室里，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和审讯员锐利的目光，心理防线正在一寸寸地崩溃。
……
汉东省委，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高育良一夜未眠。
当祁同伟推门进来时，他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浓茶。
“老师。”
祁同伟将手里的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高育良的办公桌上。
高育良转过身，他看了一眼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而是抬头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
“都办妥了？”
“办妥了。”祁同伟点头，“材料已经传到了京城。”
高育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那份长达数十页的报告，和一份触目惊心的名单。
报告的内容，他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便将其放在了一边。
他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了那份名单上。
那是一场由赵瑞龙牵扯出来的，庞大到令人发指的腐败犯罪网络！
汉东油气集团、国土资源厅、交通厅、各大银行……
名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他们的职位和涉案事项。
加上之前山水庄园曝出来的三十四个干部。
整整六十多个人！
高育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纵横官场半生，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但眼前这份名单，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反腐？
这简直就是要把汉东的天，给捅出一个窟窿来！
“触目惊心……”
良久，高育强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他抬起头，看着面色平静的祁同伟，眼神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