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来猛地挺直了身板，大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权力，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间，完成了交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高育良。
这是在打他汉大帮的脸。
这是在夺他学生祁同伟的权！
沙瑞金似乎觉得还不够，他看着高育良，话里有话。
“育良同志，你这个政法委书记，责任重大啊。汉东的政法队伍，尤其是公安系统，看来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嘛。有些人，位置坐得高了，责任心，反而淡了。”
“明天一早，我会亲自给京城写报告！”
“对于今晚这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枪击案，以及在案件处置过程中，出现的严重玩忽职守行为，必须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扎向那个失联的祁同伟。
要把他，一撸到底！
“沙书记。”
一直沉默的高育良，终于开口了。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高育良上前一步，直视着沙瑞金。
“您刚才说的‘严重玩忽职守’，我不是太明白。省厅的每一道命令，都是祁同伟同志亲自下达的。全省的警力，也是在他的命令下才行动起来的。”
“他只是没有出现在这个指挥中心里，这怎么能算玩忽职守？”
“难道，是有哪位同志，看见祁同伟在家高枕无忧地睡觉了？还是看见他在外面哪个会所，吃喝玩乐了？”
“如果没有证据，仅凭他没有出现在这里，就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名。沙书记，这恐怕……有失公允吧？”
这番话，掷地有声。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公开的，以下属的身份，顶撞一把手！
这么大场面，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沙瑞金的脸上，那份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田国富就抢先开了口。
“育良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瑞金书记是从全局考虑！现在是非常时期，找不到人，就是最大的失职！你作为政法委书记，难道不应该首先检讨自己吗？”
“检讨？”高育良忽然笑了，“国富书记，我需要检讨什么？检讨我的学生，在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没有先跑回办公室，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再慢悠悠地打电话吗？”
他一步步逼近田国富，气场全开。
“还是说，在你田书记看来，一个公安厅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等下属的报告？”
“你！”田国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整个指挥中心，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
省第一医院，抢救室里边。
灯光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祁同伟就那么坐在一张冰凉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一个毫无血色的女人。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倒下的那一幕，回放着她最后那句断断续续的话。
“下辈子……别……别再当英雄了……”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冰冷的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晓，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他跑到祁同伟面前，看着自家厅长那身干涸的血衣和那张死寂的脸，和面前的女人。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是值得厅长守在这里的，份量一定不低。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厅……厅长……”
祁同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
李晓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咬牙，把心一横，将指挥中心里发生的一切，用最快的速度，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沙书记、高书记、田书记……都去了指挥中心！”
“他们等了您三个小时！”
“沙书记把指挥权……交给了赵东来！”
“他还说……说您是严重玩忽职守，明天就要上报京城，要把您……一撸到底！”
李晓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着。
祁同伟的身体，依旧没有动。
仿佛这些足以断送他一辈子前程的政治风暴，都与他无关。
李晓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都凉了。
“厅长！高书记他……他为了保您，当面跟沙书记和田书记顶起来了！”
“现在，整个指挥中心的人，都在看高书记的笑话！”
“他……他快顶不住了！”
高育良。
那个亦师亦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在他平步青云的路上为他保驾护航的老师。
现在，因为他，正在被一群豺狼围攻。
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两个人死了一个，另外一个不能在出事。
椅子上那尊沉默了几个小时的雕塑，终于，动了。
祁同伟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死寂和冰冷。
他站起身。
身上那件僵硬的，沾满血迹的衣服，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转过身，然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回厅。”
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那扇沉重的双开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那个人的身上。
不是警服。
而是一身满是褶皱的休闲服。
衣服的胸口和腹部，是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来人，正是祁同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和冰冷。
他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幽魂，身上还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寒气。
高育良看着自己学生这副模样，心脏猛地一抽，那句到了嘴边的斥责，瞬间变成了无声的惊骇。
沙瑞金和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田国富那张总是充满算计的脸，第一次露出了错愕。
而被刚刚授予指挥大权的赵东来，更是像见了鬼一样，脚步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祁同伟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迈开脚步，走进了这个本该由他主宰的地方。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指挥台的正中央，走到了汉东最有权力的三个人面前。
他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
“高书记，沙书记，田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