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举哀,皇帝都没有露面。青樱是不去理会的,左右按着礼数排布事宜就是了,他来与不来,青樱都要耽搁在这里。
但和敬公主心里总憋着气,为着此事,已有好几次按捺不住,要亲自去养心殿请皇帝。青樱虽不想去掺和父女二人的事,却不能叫皇帝觉得她无能。因此看出和敬公主的意思后,有意无意拦了两次。到了第三次,便寻了个由头到侧殿躲懒。
和敬公主睨着机会,霍地起身往养心殿去。她气势汹汹,妃嫔和奴才们都不敢拦,任由她一路风风火火,闯到了皇帝跟前。
彼时皇帝正在暖阁中歇息,因青樱不得空,旁的妃嫔位分又高,不好走开,便叫了令贵人陪在跟前。
令贵人承宠多年,虽一直未有宠冠六宫的时候,恩宠却是细水长流,也从未失宠过。这些年金尊玉贵地养着,愈发出挑了。因腹中添了许多墨水,眼界亦有所开阔,人也不似从前浅薄了,渐渐能与皇帝说上话来。
原本皇后崩逝,令贵人是有意借着她曾在皇后跟前学规矩的情意,在皇帝面前显一显自己的好。但这几日察颜观色,才知皇帝似是对皇后有许多不满,便不敢提了,只随着皇帝的心意伺候。
和敬公主一气闯进暖阁中,见皇帝歪在榻上,令贵人乖巧地在一旁侍奉,拿了糕点正要往皇帝口中送。和敬公主见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是顾着体面不肯与令贵人分说,“扑通”一声跪到皇帝跟前,抱住他的双膝哭嚎不已。
二人被晚辈撞破了闺房私事,脸上皆是羞得通红。令贵人见和敬公主并没与她说什么,心下一松,连忙背过身去不敢看。
皇帝又恼又愧,伏身去扶她:“璟瑟,你这是做什么?这会儿不在丧仪上,怎么跑到朕的养心殿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这般跪着实在不成样子!”
和敬公主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一张嘴泪就掉了下来:“皇阿玛,儿臣失了皇额娘,又一连几日见不到皇阿玛的面,儿臣实在惶恐,只觉自己无处可依了……”
皇帝听了便知,这是怪他不曾到皇后丧仪上露面的意思,当下便没那么疼惜和敬公主了,语气也淡淡的:“当日朕乍闻噩耗,心痛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得已之下,才将治丧之事交给了贞贵妃,怎么?可是贞贵妃不尽心,才叫你这般委屈。”
“怎会,”和敬公主一噎,到底也不好空口白牙说青樱的不是,“贞娘娘处处妥帖,儿臣并没有委屈之处。只是……只是思念皇阿玛,亦挂念皇阿玛的身体,想着若是您身体好些,总该见皇额娘最后一面啊!否则天人永隔,不仅儿臣心酸,只怕皇额娘不能瞑目。”
皇帝几乎要冷笑出来,但在女儿面前,还是忍住了,周全着他与皇后的体面:“待朕身子好些,自会去皇后灵位前凭吊。”
和敬公主犹不甘心,一转眼看见令贵人并没穿着丧服,而是一袭月白色的家常衣裳,心头更是恼火。
“皇阿玛龙体不安,想来是令娘娘并不精通侍奉之事的缘故。既如此,令娘娘为何不去为皇额娘守灵?左右在养心殿也无甚作用,尽一尽妾妃之德也好。”
这话可是冤枉了令贵人。皇帝自己要人侍奉,且他在养心殿也是一身家常服色,令贵人又怎能自己着丧服,去点皇帝的眼呢?但除此之外,令贵人亦是素衣简饰,不敢有一丝华丽之色。
令贵人心中委屈,去看皇帝,他也只做听不见,并不愿意为令贵人辩驳一二,是一心要委屈她,来消和敬公主的火气了。
但令贵人素来机敏,稍稍一想便道:“公主有所不知,我虽不如旁人精通侍奉,但曾经是在大行皇后跟前受过教导的。皇上思念大行皇后,却因龙体之故不能到灵位前,因此叫了我来,一同缅怀大行皇后。”
和敬公主不依不饶道:“那我方才进来时——”
皇帝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未尽之语遏止在了喉间。
令贵人含了一抹清浅笑意,捧起桌上的一盘糕点,道:“公主是说这个吗?这是大行皇后生前最爱吃的孙尼额芬白糕,皇上也是睹物思人罢了。”
和敬公主见了,想起曾经在长春宫时,皇后最爱此糕,几乎每日必食。此刻闻到熟悉的香味,不免悲从中来。一时又怪皇帝不肯去见皇后最后一面,但到底不敢质问,只能低头垂泪。
令贵人只以为是这糕点触动了和敬公主的愁肠,便讪讪放下了,不敢再言。
青樱在门外听着令贵人的作答,当真是玲珑心思,难怪前世有那般成就。只可惜,如此才智,只能用在这些琐事上,真是埋没了。
听着暖阁内的氛围有些僵住了,青樱掀帘走了进去,笑道:“遍寻公主不着,原来是在养心殿跟皇上撒娇呢。”
皇帝见她来了,犹带几分责怪道:“贞贵妃主理丧仪可是辛苦了,璟瑟,还不快向你贞娘娘赔罪,别和金贵人一般受罚才好。”
青樱轻笑一声,并不在意他语中的不快,温然道:“大行皇后在时,公主就最为贴心,这几日不见皇上,可不是要担心了?也是臣妾不好,眼错不见公主就来了养心殿。”
皇帝闻言也讪讪的,道:“璟瑟,你是已成婚的人了,该带着弟弟妹妹们好好为皇后守灵,回去吧。令贵人,你也跪安吧。”
皇帝明着赶人,和敬公主再骄纵也不敢辩驳,垂头丧气地去了。而令贵人却不多言,行礼后方从容退下。
室内只余青樱与皇帝二人,当下便有些尴尬。
皇帝轻咳一声,招呼她:“坐吧,这几日你辛苦了。”
青樱却道:“皇上要问罪呢,臣妾不敢坐。打了金贵人,没看好和敬公主,都是臣妾的不是,但请皇上责罚。”
皇帝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气恼中带着几分不舍道:“好啊,你也排揎起朕来了。你和璟瑟,都是朕给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