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夏康坐在路边的摊子里,嗦了一碗粉。
以前程青他们在时,他总嫌他们烦。
如今嗦粉的只有自己,又有几分孤寂荡漾开来。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小太监一路奔来,把刚从苏州拿到的情报给夏康看。
夏康拆开看了一眼,冷笑:“我当他们多么大的能耐,竟还不如姜老太婆呢。”
夏康合上情报,从怀里掏出纸笔,临时写了一封总结,一并交出去。
“八百里加急,让主子一回京就能看到情报。”
“是!”
李延的心里惦记钱。
沈公台请辞后,李延也没心召美人,一个人坐在养心殿,反复咀嚼宋俨那日的话。
有些话一直硌在他心里,很真实。
譬如,郑孝真长子嫖资每年上百万。
杭州织造局被内务府接管后,到底收获了宫家多少钱?
这笔账,孙福通一直没拿给他看。
还有郑孝真在给宋家做走狗的时候,他自己贪了多少,宋氏倒台的非常突然,之前在郑家手里代营的产业,去了什么地方?
李延在心里拨着小算盘,觉得光是杭州这摊子和宋家遗留在郑家的这摊子,算下来也不止八千万两。
眼下,正巧有一个机会。
反正宋俨是个死人,他一定要他死,死之前,他能否利用宋俨,把这笔钱,从郑孝真手里敲回来?
有了这个念头,李延忽然就觉得自己顿悟了所谓帝王之术。
这就是帝王之术,让他们狗咬狗,而不是他咬狗!
“来人!”
孙福通在门外听见,立刻进来:“陛下。”
“去把宋俨带来。”
孙福通心沉了一下,半天没回答,也没动。
李延察觉,回头看他,孙福通才回过神,躬身退去。
一出养心殿,他匆匆忙忙先去了瑶光殿,见了李如月,禀明事迹,孙福通凑近,压低了声音。
“公主,此人不能留了,让奴才借胡先生一用,结果了他。”
李如月蹙眉:“孙公公,这人早不死,晚不死,死在父皇召见他之前,公公岂非用这一死证明了宋俨确实有冤屈在身?宋俨一死,他那天说的话,在父皇脑中就都会成为事实,会被父皇一个个怀疑过去。”
“如果伪造成畏罪自尽……”
李如月无奈:“孙公公,把别人当蠢货看会倒霉的,尤其不要把父皇当蠢货,我说的是时机,在这个当下他不管怎么死,都死的很奇怪,放他去见父皇。”
孙福通跪地,急的快哭了。
“公主,宋俨那日要求见陛下,我和魏泰都装了不知道没有上报,把宋俨放进去,他一定会拉扯奴才和魏泰,那张嘴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奴才……奴才实在怕。”
李如月明白,孙福通亲眼见识过宋俨把白说成黑蛊惑李延的能力。
尤其是眼下所有人都说宋俨行刺,李延居然主动召见他第二次。
这意味着帝王心中是在为他的话而动摇。
宋俨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他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什么人都敢拉扯。
孙福通真怕宋俨把他三言两语编造成和郑孝真一伙儿的。
孙福通最知道,可怕的不是事实,而是怀疑,是留在帝王心中的缝隙。
他们之间的信任,遭不住这一么一丁点的缝隙。
李如月起身,走下台阶,亲自扶孙福通起身。
“孙公公,不要自乱方寸,宋俨是什么人?一个在深夜闯入父皇寝殿有行刺嫌疑的人,一个说不清宋氏资产去向的人,纵然他巧舌如簧,这两件事在父皇心中不可能被轻易遗忘,他对宋俨也有所戒备,这个时候想见他,以孙公公对父皇的了解,会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父皇他大发善心,想给宋俨洗清冤屈,与他这个宋氏丞相相亲相爱,携手共进?”
孙福通在李如月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他轻易不慌乱,实在是这个宋俨嘴巴太厉害,加上自己确实在帝陵做了一番欺瞒李延的事,所以才心虚。
“放心,父皇也没心思听他说别的,倒是公公你,耽搁的越久,越奇怪。”
孙福通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转身跑出去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跟李如月行礼告辞,这才又往外跑。
“孙公公。”
孙福通听见李如月唤他,又回头。
李如月冲他微笑。
“莫怕,不管他宋俨说什么,都记得有我和皇兄在公公的身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听着李如月的话,孙福通有些恍惚,那颗悬着的心却莫名的落在肚子里头,踏实了。
他轻声一笑,连连点头:“哎,老奴知道。”
望着孙福通背影远去,李如月命人去召了顺子来。
“派人去信王府,让王妃回娘家一趟,告诉郑大人,赶紧拿着地契、银子来养心殿上供,晚一步,命短一寸。”
消息传到信王府,郑琼玉身边带来的郑氏家奴骑马就从侧门窜出去了。
郑孝真一刻钟后连滚带爬的出了大门,捧着一堆地契上了马车。
宋俨被关了两日,终于有机会见李延。
孙福通心中对他充满戒备,一直冷眼瞪着他。
李延还以为孙福通怕自己被行刺呢,心里一暖:“好了,他没那个胆子,你出去吧。”
这倒提醒了孙福通,孙福通立刻跪地:“老奴失职了一次,悔恨万分,这一回,陛下就是砍了奴才,奴才也不离开。”
离开还怎么听宋俨想怎么挑拨离间?
李延也没再坚持。
“宋俨,你之前提起郑孝真长子每年嫖资百万的事,可否属实?有证据吗?对于织造局和宫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果然还是为了钱。
宋俨一边在心里鄙弃李延眼皮子浅没格局,一边就坡下驴。
他知道,现在只有顺着李延,他才能有机会。
“陛下,这话不必问臣,江南的这笔账,一直就在郑孝真的手中掌管,即便今日姜氏和宋济仁在这儿,想弄清楚江南的账,也还是要问郑孝真,如今织造局被内务府接管,这笔账究竟弄清楚没,是否悉数接管,来龙去脉,孙公公难道没有跟陛下说明吗?事情过了这么久,难不成,这仍旧是一笔糊涂账?”
说出这番话,宋俨自己也才发现,如果一直在账目、银两上纠缠,反而能让他轻易的去撕咬别人,而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
皇帝爱财,那么帮他把钱弄明白、夺回来,就是一个最佳的出路。
宋俨来到养心殿,第一口就冲着孙福通咬。
孙福通稳住阵脚,回头禀报:“陛下,这江南的账,在郑孝真手里几十年,海承禄去杭州才半年,一时半会儿想要彻底接管明白,那是天方夜谭。”
“哎,孙公公,此言差矣。”宋俨抬手:“半年了还理不清账,那是能力问题,是否是内务府的公公们不擅长于此呢?我姑苏宋氏百年的账目想要清算,族中只需出一百精于算术的子侄,不出一个月就能清理明白。”
孙福通冷笑:“内务府每年手里过多少银子,你们姑苏宋氏每年过多少银子?我们的太监在内务府拨算盘的时候,你那些子侄还在娘肚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