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那么孬。
在他决定摆脱过去,重新开始,走一条路,走自己的路,走自己一直以来想走的路的那一刻,他已经准备好所有的过往随时可能浮现眼前的可能。
那种痛和苦涩,他准备好面对了。
却在李如月一句话下,突然泄了气,打回原形。
“那花娘没伤了你吧?”
他才发现,她那么狡猾。
专挑人最狼狈的地方戳,把他戳的像只烂泥鳅一样粘在地上,抬不起头。
但他也确实……在她的故意调侃中,获得了一种暂时的轻松。
又感觉出这狡猾中,有一种独属于如月的照护。
很温柔。
“嗯,还完整。”
宋显红着脸说了这句话。
他始终没有看她。
经历过这场变故,他才知道以往全凭着无知去看她,去叫嚣着保护她。
当知道痛苦是什么形状之后,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了。
“五日前,老夫人带着宋小姐跟随蜀王妃吴氏前往蜀地,眼下应该走到……”
李如月偏头,身侧的藤子上前半步:“若快些,应该已经到陈仓了,大人现在追的话……”
藤子在脑中计算了一下,道:“或许能在褒城的驿站遇到她们。”
宋显仍旧茫然,还没明了为何祖母带宋云瑶归蜀,更不知自己为何要即刻去追。
如月只给他一句话。
“蜀国那地方,吃人。”
……
宋显的马奔出朱雀大门的时候,宋俨刚在太和殿道出他的名字。
回音还在百官头顶悬荡。
让百官惊诧、疑惑,纷纷看向郑孝真,又看向李延。
李延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被这个名字激的一下苏醒,眼睛也睁开了几度,坐直身体,身子前倾,手肘压在膝盖上,仔细看着殿下的人。
“哦?”
李延感兴趣了。
郑孝真的心猛地陷落,本能的觉知出了巨大的危机。
倘或这个宋俨真是冲他来的还好,不管他出什么招,总有个对应。
可现在,他在使用另一种更阴险、更奸诈的办法迂回到了他的身后。
看似不是针对他……
但是,他已经挑动了山顶那只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巨龙。
他居然让他开始认真听他说话!
这比直接攻击他郑孝真,要危险百倍!
可是此刻郑孝真却说不出话,他无法打断李延的好奇。
“陛下,姜氏与郑氏仗着宋济仁丞相职权之便,于天子脚下结党营私,恶行累累。这京城之中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冤魂,何止百数!而大理寺卿宋显,执掌律法,对刺滔天恶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此等明目张胆的包庇,岂非同恶相济?”
宋俨的话出口,更是震的百官惊疑不定,如立于浮浪,更是敲的郑孝真脸色煞白,死死的靠在杨谦身上,才勉强支撑站立。
宋俨缓缓回头,目光扫过百官。
“郑氏无视宫规,以下犯上,又死于姜氏之手……丑闻遍传于天下,令百姓非议朝堂,质疑满朝公卿德行!此风一长,必使我大临律法崩坏,朝纲动摇!宋济仁一系之罪,玷污的不仅仅是朝廷的脸,陛下的脸,更是我们姑苏宋氏的脸面。草民携宋氏一族族老、子弟血书请愿!恳请陛下,严惩宋显渎职枉法、包庇宗族之罪,以正视听,以安天下。还满朝文武与我宋氏举世清名,息百姓之疑怨,复朝堂之纲纪,展陛下之英明!”
宋俨从怀里取出姑苏宋氏族老与子弟们们的血书,双膝重重跪地,双手捧上!
这一跪,跪的文武百官一片空白。
跪的郑孝真视线模糊,只看得见那一片血。
跪的李延热血沸腾。
他是第一次……接受宋氏这样沉重、炽烈的跪拜和臣服。
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有藏在眼尾的冷笑讥讽,没有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的不服,宋俨没有护自己的膝盖,就那么重重砸下去。
手里捧的是宋氏一族的血书。
宋氏一族请求他这个帝王来惩治乱臣贼子的血书!
这……代表着,他头次和宋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头一次……被宋氏承认,他是一个帝王。
而这突如其来的承认,让他头颅发热,所有人的热血都一起往上涌,冲的他开始燥热,脑袋晕晕乎乎。
他像百官一样,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般,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却又深刻的感受到了宋俨此举的决绝与真诚。
——他没在演。
——他是真想让宋显死。
——他真的想让宋济仁和他的母亲、妻子一起……遗臭万年!
孙福通悄然的退到了阴影处,让自己的徒弟替代自己站在前头继续侍奉。
他转身匆匆从后门走出,直奔瑶光殿。
太和殿的众臣久久没有说话。
郑孝真的嘴唇始终翕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难以反驳。
因为,宋俨现在在和他做一件事。
——摧毁宋家。
但不是真正的宋家。
他突然出现,带着无比的诚意和决心,与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
肩并肩,角度平滑的他根本没法去否认他的参与。
但杨谦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领受了天听卫指挥使一职之后,他不再躲在人的身后。
他开始努力,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未来必定会做皇帝的主子。
“陛下。”
杨谦的声音在这空寂中显得突兀,但是拉回了所有人被震荡停滞的思绪。
“沈公台沈大人在宋济仁的包庇之下,可没少私惠过宋氏子侄门生,姑苏宋氏一族在丞相羽翼之下享尽便利福祉,如今宋济仁出事,一句话就想宋济仁与姜氏的罪责摆脱干净,这未免也太藐视朝纲,太想当然了。”
郑孝真猛地攥住杨谦的手:“对!宋济仁做丞相的时候,他给你们的权力你们照单全收,如今他出事,哦!又不是你们家人了?!”
宋俨很轻松:“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肖子孙,谁家没有几个?你郑大人的长子每年百万两银子的花在妓院,郑大人恨铁不成钢想把他踢出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难不成要让这种不成气候的货色肆意给家族蒙羞?那要族长何用?父母何用?祖宗的规矩,祠堂家法何用?!哦,我忘了,大人威名远扬,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你们郑氏,但我们宋家要脸啊,往日不知道罢了,如今知道了他宋济仁是大奸臣,岂能容忍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