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业啊!你走好——!”
秋风呼啸,黄钱飞扬。
随落叶一同落下,铺满了路。
“你跟着爹给你撒的钱走,他们拿了钱,就不会为难你了,要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他,爹有钱,要多少爹都有,尽管让他们来找我要!你走好……”
郑孝真身着斩衰,扶灵至道观的林子深处,才敢哭出声,一边走,一边往路边洒满了黄钱,祈求沿途鬼神阴差莫要为难稷业。
郑稷业之死,仍旧没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郑孝真、管家和几个信重的忠奴来一起送葬。
郑孝真看着黄土一点点将承载儿子身躯的棺木掩埋,陡然觉得有股子东西被从心头抽走似的,哀嚎一声,扑上去挽留。
“老爷,老爷!”
管家和几个奴仆上来拽他,他痛哭流涕,恸哭不止,惹的身边的奴才们也都真心的跟着难过起来,低头哭泣。
“爹会给你报仇……”
这是他对儿子最后的承诺。
送完稷业,郑孝真换回衣服,从林子里出来。
承建道观的商人、工头们都齐齐来见,带他参观。
郑孝真从小混迹在贵族圈,见多识广,接触的人也广泛,表面看是个管钱的大老爷,实则对各行各业都十分精通了解。
光是逛了一圈儿,就看出好几处的猫腻,譬如偷工减料的,缩小了原图纸尺寸格局的,本来可以早早修好却一直拖着不修好从里头往出淘钱的。
他一眼都看的出来。
不过三两句话,就让工头和承建的几个商人汗流浃背,不敢抬头。
“你若建的是我家的园子,这些或许我就不说了,要你们一清二白也难,可这地方你们要糊弄,我第一个不饶你们。这道观住的都是以后大富大贵之人!我都不敢怠慢,你们倒糊弄起来了!”
其实这几个商人哪里知道这道观要住什么人啊?
只道听途说的闻见郑孝真准备收留一些从宋家出逃的奴才来这儿。
于是他们就想着既然只是个藏身的地方,不那么精致也不要紧。
谁料郑孝真点出这地方要住大富大贵之人,几个商人连忙认错求饶,对天发誓的承诺一定会修缮完整,绝不敷衍。
“哎!”郑孝真满意的点头:“有些事可以赚钱,有些事得赔钱去干,赔多少也要干!什么是富,什么是贵,这一点,你们要分的清楚,否则也是一辈子出息不了。”
得到了郑大人的亲自教诲,几个商人受宠若惊,感激连连,心里都默默把这些话给记下了。
郑孝真喜欢商人,因为正经的商人都很谦逊,他们愿意听劝,有格局的商人愿意去舍,越舍越得。
尽管他们几个现在不能明白这事儿是为什么。
但只是听劝,就够他们后半辈子发达。
“老爷,冯主事要的女孩子们都准备好了。”
郑孝真点头。
前些日子冯主事说要从他手里买那批长得像戚贵人的女孩子。
本来这些女孩子也砸手里了。
他就做个人情便宜给卖了。
而冯主事是‘通天’的人,郑孝真跟他做买卖,一点不含糊,人家说要像戚贵人的,他就找了家里一些见过戚贵人的女眷去亲自挑选。
把那批像戚贵人的女孩子里最像的一批挑了出来。
傍晚,李承泽才从外面玩儿回来,那么大冷的天,他玩儿的满头大汗。
李如月招手,他开心的跑过去伏在她膝前,摸摸她受伤的手腕。
“阿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李如月用另一只手拿帕子给李承泽擦汗。
她对他仍旧是那种复杂的心情,又盼望他懂事长大,又不忍心强求他在本该天真的年纪长大。
她没有回答,端了茶喂他。
李承泽享受着阿姐的宠爱,忽听见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承泽,等会儿用过晚膳,跟阿姐去见一些人。”
“什么人呀?”
李承泽仰头,眨巴眼。
李如月没细说。
李承泽好奇起来。
用过晚膳,藤子备好了轿子来请示。
李如月起身,握住李承泽的手,李承泽不满足,搂住李如月的腰,整个人黏在她身上往外走,惹的宫女们瞧见都发笑。
一路上,李如月的手心都贴在他的背上,轻轻安抚。
李承泽聪明,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的阿姐过分的温柔。
这温柔让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抬眸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了方才的轻松。
轿子一路到了内务府,新任内务府总管孙有年迎候在那。
这是孙福通的嫡系徒弟,以前在造办处的,海承禄去杭州之后,孙福通就把他调来接手了内务府,他比顺子大,是顺子的师兄,看起来老成。
遥遥看见轿子来了,孙有年立刻向前跑了两步,跪在宫道中间。
“奴才孙有年,拜见大公主,拜见三皇子殿下。”
李如月略打量了他一眼,一看就是孙福通得意的徒弟之一,即便是太监,也一样气度不凡,而气度,都是从低到高磨炼出来的。
“姑娘们已经来了,总共十五个,初验都没有问题,本就是郑大人千挑万选的,没有什么瑕疵,都是大美人儿。”
孙有年一边禀报,一边在侧前方弓着腰给李如月和李承泽领路。
听到什么姑娘们,李承泽一头雾水,想了想自己过了年也才十岁,难道就要选媳妇了么?
他好奇的看李如月,李如月还是不告诉他。
直到走进内务府大殿,落座,李如月才搂住他,安抚的摩挲着他的背。
“承泽,等一会儿你可以下去从近处看,可以问话,你觉得谁像,就把谁挑出来。”
李承泽刚想问什么像?像谁?
远处殿门外,太监们就领着一队女子袅袅走来。
他抬头望去,原本还轻松的脊背顿时僵硬,紧接着手也开始抖,本能的想要逃跑。
李如月看了眼藤子,藤子立刻上去将李承泽按住。
“三殿下,别跑。”
“阿姐,我不要看,我不要……”
李承泽一点也不想记起母亲的模样。
那是他不敢面对的伤痛,他逃了好久,每当脑海里有可能出现母亲的面孔时,他就跑,跑进御膳房大口的吃灶台上的食物,让疲惫和饱腹感将自己的思绪打乱。
他一直都逃的很成功。
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么冷不丁的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押上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