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
这句话很平常,但李如月很喜欢它。
它那么朴素的给出了每个人的归宿。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顺子身子不好,已经习惯了整日昏沉的睡,尤其等人的时候又更容易无聊。
李如月踏入房内的时候,他刚刚睡着,呼吸均匀,烛火被李如月的到来带动,微微跳动,将他的侧脸映照在帷幔上。
看着他熟睡的苍白容颜,李如月仍旧会难过。
就好像那天那一箭,同时也刺在自己的心上,留了一个看不见的小小伤口,此生任何时候回忆起,都会感到难过和心痛。
奴才们早就给她架好要的东西了。
冷冻的鹿肉在屋内彻底融化,泛出血水。
卖相不好,但这东西滋补。
李如月夹了肉片摆在架子上,肉滋啦啦的响,她自己先馋了。
闻到肉香的时候,顺子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瞧着昏黄烛光下的一幕,像在做梦,然后又闭上继续睡觉。
李如月将肉塞进嘴里嚼的时候,顺子又再度睁开眼睛,确认这不是梦。
然后恍然想起来,他们今晚有约定,是要一起过这个十五。
慢慢清醒了。
才撑着身子抬起头,两腮就被冰凉的手指掐开,塞进去一块鹿肉。
滚烫。
烫的他把肉在嘴里倒腾来倒腾去,逗的李如月直笑。
“有点硬,咬不动吞了得了。”
反正她能咬得动。
顺子确实没力气那么嚼,一片肉嚼了好久。
“这些日子总睡着,都会梦见谁?”
“奴才不做梦。”
“胡说,每个人都做梦。”
顺子想问,那公主会梦见谁。
话到嘴边,同肉一起咽回去了。
房内静默很久,只有火在将炭焚烧的噼啪作响。
红光热烘烘的烤在两个人的脸上。
“黎嫔的父亲黎江被参了,证据确凿。”
“那是他应得的。”
混迹官场,跟宋家走的那么近,没人说他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
只是好日子过的太多,所有人都被麻醉了。
以为一辈子都可以那样过。
却忘记,宋家可不是天。
“道观修的差不多了,里面很隐蔽,后续也会有禁军的人看管,而且宋家之前修建的时候就留下了密道,我可以把黎嫔接过去,让彭先生为她医治,我问过彭先生,只要不是天生的疯子,都可以治好。等她好了,让她嫁给你。”
顺子闻言蹙眉,想要起身磕头回话,被李如月按住。
“就躺着说。”
“万万不可。”
他先说了这四个字,然后才乖乖躺回去,因为伤口被扯痛额头出了一层汗。
缓了半天,才继续道:“奴才残破之身,配不上任何人,也不该耽搁任何人,莫说是她,纵然任何一个宫女,一个最不起眼的乞丐女子,奴才也不愿意去耽误。主子知道奴才的……”
顺子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委屈,仿佛在责怪李如月错看了他。
他或许杀过人,或许也心狠手辣,但他同他的主子一样,并不是丧心病狂,他们的底色里有宽宏,有温柔,有慈悲,只不过身在地狱,方才行事决绝。
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如果真能治好,应当嫁给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怎么能给他呢?一个太监。
顺子摇头,坚决不肯答应。
“还请公主在众学子里,为黎嫔寻觅一良配,能看到她好,奴才才真的开心呢。”
反正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得到她,占有她,或者玷污她。
他想要的就只是护着她这么简单。
或许有过想被她多看一眼的妄念。
但那也只是妄念。
如今他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重要的人需要去效忠、侍奉。
“奴才是太监,太监一辈子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效忠主子罢了。能遇到公主这样的主人,奴才这太监恐怕也要做的风光辉煌,没什么可求的,没有他求。”
顺子说的对。
将来的他会拥有很多。
滔天的权势在前,过往也只是过往而已。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李如月也没有再多言。
顺子是她的忠犬,但她也尊重她的小狗,更因为她了解他。
她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为他烤了好嚼的五花肉,沾了从城阳那里讨来新奇蘸料喂给他。
“春天之前要好起来。”
“奴才遵命。”
……
郑夫人不是一个成熟的家主。
这一点郁擎早就知道。
因为她没有老太太心狠。
对于不够狠的主人,家犬也会小瞧她。
总会因为幼崽而心慈手软,郁擎认为这是女性共同的弱点。
但姜老夫人连这点心慈手软都丢去了,多么强大。
所以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宋显用大理寺的令牌出了城门没多久,郁擎就用丞相的令牌迫使官兵再次打开城门,紧追而去。
临走前,他嘱咐过宋济仁,再也别让郑夫人出门。
郑夫人为了女儿伤成这样,宋济仁也不免牵挂起来,追问:“云瑶……”
郁擎冷笑:“你儿子都快不要你了,还管小姐?”
宋家要后继无人了。
这才是大事儿。
郁擎冷酷的分析出了现下局面最危险的部分,宋家当务之急不是管女儿去了哪儿,而是要保证还有继承人。
保证这个继承人还愿意回家。
郁擎离开后,城门第二次关闭,发出沉闷的嗡鸣。
就在守门的官兵们准备回去的时候,第三匹马来到了城门前。
黑暗里也依然高大的身影,掏出了刑部的令牌,勒令开门。
官兵们也敢怒不敢言,谁都惹不起,再度开城门。
宋家与郑家的大战,在这一夜,才真正展开。
宋显走后,宫夫人呆坐在那里,脸色仍旧苍白。
今天她看破城阳诡计之后,就匆匆忙忙提前离场,女儿都忘记带。
宋显来过之后,她更是跟被冻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
“别那副死人样子,天还没塌!”
这时候郑孝真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的担当,说着重话,实则是想要让夫人能够振作,宫夫人依然不动,因为她的脑子也不动了。
虽然她知道郑家和宋家的分裂是有人蓄意一步步的算计、引导。
可她琢磨不明白,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谁在运作。
而这份不明白和宋显奔向杭州的动作,让她像只被吓傻的猎物。
努力的竖起耳朵捕捉动向,却什么声音都捕捉不到。
于是,更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