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气氛十分诡异。
宋济仁和郑孝真这两个往日如同亲手足,以正副相姿态掌控朝局的两大权臣,在杨谦呈交黎江罪证的瞬间,等同于公开开战。
往日里,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搪塞敷衍的暴躁皇帝,此刻反倒轻松的端坐于上,看着他们呈交的罪证,并未急于表态。
那个一心只查案,不问朝局的少年,反倒敏锐的嗅到如今朝局发生的巨大动荡。
他很诧异杨谦会公开的去检举宋氏门生,更诧异舅舅此刻对待父亲时冷漠疏离,甚至带着几分敌意的态度。
他根本不知道他去燕北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认为自己去燕北查案的动作,又一次牵扯到了朝中众人的利益,所以郑孝真才毫不留情的‘报复’回来。
而实际情况,其实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养心殿内静寂了良久。
宋济仁和郑孝真一左一右,双双脸色铁青,谁也不看谁。
宋显盯着杨谦看,杨谦被看的不自在,冲他咧嘴笑了笑,宋显冷冷收回视线,不知道闹成这样要怎样收场。
于是众人都在等待李延的回应。
李延做皇帝,不能说没有天分。
他有自己的想法。
但又如同宫夫人一般,做事太容易剑走偏锋。
走极端干不了大事。
但如今朝局的变幻,让他这个皇帝做的轻松起来。
只要想法对,事情就好办。
他握住手,指关节敲打案面,冷声问:“这份罪状,为何是由你刑部来呈。御史台的人呢?都死绝了吗?朕养着他们是每日站在朝上当瑞兽的吗?!”
李延发怒,宋济仁和郑孝真纷纷跪地,宋显和杨谦随之同跪。
宋济仁、郑孝真、杨谦,都听的明白李延想干嘛。
他想往御史台塞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之前下达给周崇焕的任务,无非也就是假动黎江,实攻御史台。
御史台本就应该是效忠于皇帝的监督机构。
掌握在宋家手里,那成什么了?
也更是因为御史台一直在宋家手里,李延才一点执行动作的空间都没有。
这不,机会来了。
我们聪明绝顶的郑大人,真是把为臣之道四个字研究透了。
他非常知道该走哪步棋,怎样帮皇帝,怎样削弱宋家的力量。
走的十分精准。
让皇帝感到畅快。
唯有我们的宋大人。
他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他不喜欢把聪明用在猜测旁人的勾心斗角之上。
他不去猜测众人的想法、用意。
他觉得皇帝说的对。
一个户部官员贪赃枉法这么多年,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静悄悄的一声不吭,反倒让刑部先把证据拿上来了。
那要御史台干嘛?
同时,稍微开窍的他,也同一时间明白过来,这样的局面,正是因为宋家而造成的,是他们宋家的安排,或者更直接的说,是姜老夫人的布局。
从前,对宋显而言,祖母就是祖母,母亲就是母亲。
但现在,他重新认识了他的至亲之人,也重新认识了当下的朝局。
权臣竟是我自己。
奸佞竟然就是我们宋氏家族。
太霸道了。
霸道到不给皇帝生存的空间。
想通这一切,宋显低下头,无言以对。
忽想起当初李延问他忠君还是忠于公道。
那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公道,早已被宋家大包大揽,早已是姜老夫人一个人说了算的公道!
当时李延没打他,没掐他,没杀他,也实在是对他够好了。
但他今日的劫难,并不在这。
此时此刻是宋济仁的劫难,宋氏的劫难。
宋显的劫难,还在外面等候他。
沈公台的夫人高氏是个会享福的人,她自己出身高贵,跟着沈公台这个手握天下学子前途的吏部尚书,平日里也就听听别人奉承,收收礼物,动动嘴皮子欺负欺负人。
论才能、心机、手段,她在一众命妇中排不上名。
她的尊崇富贵,不过诠释两个字——命好。
往日,她、郑夫人、宫夫人,在贵妇圈中三足鼎立。
她尊郑夫人为首,一向敬重她,也喜欢她的为人处世。
如今郑夫人屡受挫,她虽然帮不上大忙,可通风报信这点小忙,她还是很乐意帮助。
郑夫人在瑶光殿前磕头的时候,宋家奴婢就来求过她了,奈何她派出宫的人被宫夫人的人拦截在了宫门口,她也不知道。
郑夫人都已经磕了五百个头,还没有救兵来,高夫人便咬咬牙,派人前去找沈公台,说明了此刻内宫的情况。
沈公台和其他官员正在养心殿外,听闻高氏打发的小太监来传递的话,吓了一跳。
郑夫人在瑶光殿前磕了五百个头。
这什么话?
沈公台首先担心郑夫人的身体,这丞相夫人因为磕头死在内宫可是个大事啊!
不,首先是不能让她死。
沈公台紧忙两步上了台阶,却又不敢贸然打扰皇帝和宋、郑二人正在进行的对话,只能焦灼的在廊下走来走去。
结果等了半天,宋济仁没出来,只有宋显和杨谦两个人出来了。
他也不管不顾,拉住宋显:“贤侄,出事了!你母亲在瑶光殿前被公主罚了磕头,据说磕的头破血流,命都要没了!”
宋显闻言,震惊的飞身冲了出去。
沈公台在后面追:“哎!贤侄,你不能就这样去啊!你去求求慎王妃看看什么情况!贤侄!”
沈公台一把年纪,哪能追的上宋显。
宋显如一匹黑马般穿梭在宫道,冲到内宫门前时,太监和侍卫们欲阻拦,被刚过来的小藤子按下,示意他们不必阻拦。
宋显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冲进御花园,冲到西宫,惊的里头各小姐、女眷们都发出了惊呼声。
城阳公主正带着几个命妇赏花喝茶,冷哼一声:“瞧瞧,这宋家的人多没规矩呐,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旁的命妇们面面相觑,长公主都这么说了,她们当然跟着附和。
“是啊,郑夫人自己就那么没规矩,她的儿子当然也不会懂规矩了。”
“纵是一等命妇,丞相夫人,也不该如此目无尊卑。”
“就是,真当皇宫是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