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墨公子心志不足以支撑,无法承受循环的重压,无法在“心儿”的引导下看破心结,反而愈发沉沦于愧疚与无力感,其心神便有可能永困梦中,于一次次轮回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届时,现实中的身躯,亦将随之油尽灯枯。”
乌山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幻梦本身便是唯有心坚可破。
早膳过后,天心与乌山一同前往前院书房。
天心将乌山的身份简要说明,点明其乃六大宗门之一衍一宗的仙师。庄主夫妇闻言越发相信乌山了。
随后天心便将施救方法、预期效果,尤其是借助梦境引导并由她现实中承接“神医”之功的巧妙设计,以及那最坏的可能——心智沉沦、永不苏醒的风险,清晰而冷静地娓娓道来。
书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墨庄主听完,面色凝重异常,负手在窗前久久沉默。
他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想从那依旧繁荣的庄园景象中汲取力量,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纵使他再相信仙师之力,这抉择,也太重了。
而墨夫人则是在听到“永不苏醒”四个字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尖锐而颤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行!我不同意!源儿现在已经够苦了!怎么能……怎么能再让他冒这样的险?!若是……若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剩下剧烈的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不行!绝对不行!就没有更稳妥的法子了吗?哪怕慢一点,十年,二十年,我都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去赌命啊!”
天心理解她的反应,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
“夫人,我理解您的爱子之心。但墨公子并非寻常郁结,他是将自己的心魂彻底囚禁在了过去的那一瞬间。
常规的药石、劝慰,甚至时间的流逝,于他而言都已失效。
那地窖,既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的保护壳。不破此壳,他永无出头之日,最终的结果,仍是在那黑暗中缓慢地耗尽所有生机。
此法虽是险招,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劈开那心壳,引他重见天光的途径。”
乌山适时开口,他声音平静:
“庄主,夫人。在下将行之法并非杀戮之术,而是引渡之舟。舟行险滩,虽或有倾覆之虞,然彼岸光明,方是归宿。
墨公子因忠义而愧疚,因责任而痛苦,其心志本非脆弱之人。否则,他早已自我了断,而非苦苦自囚至今。
他内心深处,必然仍存一丝向生之念,一线渴望解脱之愿。我等所需做的,便是找到并点燃这一线生机,助他自救。”
他看向墨庄主:
“是继续眼睁睁看他于无声中凋零,还是予他一次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机会?此决断,无人可代劳。”
墨庄主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一边是爱妻悲痛欲绝的泪水与对风险的极致恐惧,另一边是儿子毫无希望的沉沦和那一丝渺茫却诱人的生机。
许久,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布满血丝,却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好。”
“老爷!”墨夫人惊惶地看向他。
墨庄主紧紧握住夫人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沉重:
“夫人……源儿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真要看他……在那地窖里……烂掉、臭掉吗?我相信神医姑娘,也相信这位……乌仙师。”
“若仙师都救不了,我们还有何希望?赌一把吧!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最终,在墨庄主的决断下,墨夫人泪流满面,却也不再坚决反对,只是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几人经过商议,决定三天后开始施术。
经过三日的精心准备与心境调整,第三日清晨,当天光再次照亮墨家庄时,开始行动了。
乌山独自一人步入那阴暗的地窖。
不出片刻,他便抱着一个昏睡过去的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墨少源深陷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安静地躺在乌山臂弯中,仿佛一片随时会消散的枯叶。
早已等候在外的庄主夫妇见状,又是一阵心酸落泪,却强忍着不敢出声打扰。
一行人来到一间早已收拾出来的厢房。
房间中央铺着干净的软床,墨少源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其上。
天心也躺到他身旁的软榻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乌山在南风以及墨庄主夫妇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于两人对面跏趺而坐。
他指尖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印诀,口中吟诵着低沉而玄奥的音节,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喉咙,而是直接源自灵魂的共鸣。
“云缕织星槎……雾绡结月阙……”
随着他的施法,房间内的光线似乎微微扭曲起来,空间变得宁静却又仿佛有着巨大的能量波动。
乌山的双眸深处,仿佛有无数流光溢彩的幻象生灭。
他并指如剑,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莹白光丝自他指尖缓缓探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先是轻柔地没入墨少源的眉心,紧接着,另一缕同样纤细的光丝则连接到了天心的眉心。
就在光丝连接的那一刻,天心的身体轻轻一颤,她的意识仿佛被轻柔地牵引着,投入了一条由记忆和情绪构成的通道,朝着墨少源内心深处那片被封锁的领域沉去。
旁观的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南风单手立掌,默念佛号,眼神凝重地感知着房间内气息的细微变化,他能察觉到两股意识正在被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庄主夫人死死攥着丈夫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呼吸都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陷入沉睡的两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更怕看到什么不好的征兆。
墨庄主同样紧张得额头冒汗,却还要强作镇定,支撑着几乎要软倒的夫人。
整个施法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当乌山最后一道印诀完成,他指尖的光丝悄然消散,吟诵声也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开眼,额角竟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不小。
房间内那奇异的气息波动逐渐平复下来。
天心和墨少源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如何?”南风低声问道。
“梦境已启。”乌山的语气带着疲惫,“一切是否如预想发展,需待他们自行经历。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