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比夫人更为谨慎,他并非没有感受到诵经带来的宁和,但儿子的情况太过特殊和严重,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怕所托非人。
然而,耐不住夫人连日来的恳求与眼泪,加之他自己内心深处何尝不存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最终,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整理衣冠,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再次来到客院,郑重其事地求见南风。
南风请二人入内。
天心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窗边,视线望着窗外,仿佛对这边的谈话毫无兴趣,也听不真切,实则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耳朵上,努力捕捉着每一句话。
“行者大师,”庄主率先开口,语气沉重,“前些日多有怠慢,还请大师见谅。实在是我夫妇二人……遭逢大变,不得不谨慎行事。”
庄主夫人已是未语泪先流,拿着手帕不住拭泪。
南风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们:
“施主不必多礼。贫僧观二位眉宇深锁,家中可是有人久困于心牢,不得解脱?”
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庄主最后的疑虑。
庄主夫人更是如同找到了救星,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诉起来:
“大师明鉴!是我们的儿子……他,他名叫源儿,原本是个好孩子啊……”
她断断续续,时而痛哭,时而压抑着极致的痛苦,将儿子的经历道出:
原来,他们的儿子曾是效力于官家的密探细作,聪明机敏,屡立功劳。
然而就在五年前,一次至关重要的任务中,他获得的情报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他所在的整个小队因此陷入了敌方精心设计的陷阱,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身负重伤,侥幸逃了回来。
自那以后,巨大的愧疚感和对同僚惨死的恐惧日夜折磨着他。
他开始变得神经质,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声、雨声、甚至落叶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仿佛追兵随时会到。
他不敢见光,不敢见人,总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同僚的血,不配活在阳光下。
最后,他彻底崩溃,将自己锁在了后院一个阴暗狭小、隔绝声音的地窖里,再也不肯出来。
“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请了多少大夫、法师,都说是失心疯,药石无灵……他谁也不见,送进去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再这样下去,他……他会活活把自己熬死在地窖里的啊!”
庄主夫人泣不成声。
“大师,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吧!只要能救他,我们倾家荡产也愿意!”
庄主在一旁紧紧握着夫人的手,眼眶通红,强忍着悲痛,满怀希冀地望向南风。
南风静静听完,垂眸默念了一句佛号,再抬眼时,眼中充满了悲悯:
“阿弥陀佛。心病还须心药医。此症非药石能愈,乃心魔作祟,自囚于愧疚恐惧之狱。贫僧……或可一试,但需机缘,亦需他自身愿力。”
南风那句“或可一试”,对绝望中的夫妇而言,已是天籁之音。
南风让他们先回去,言明需静思施救之法。
夫妇二人虽心急如焚,却也知此事强求不得,只得满怀期盼地离去。
客院静下来后,南风看向天心:“你可有头绪?”
天心静默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愧疚成茧,恐惧为笼,此乃心狱,非寻常药石或言语可破。我需要亲眼见见他,感受他那方‘天地’。”
她顿了顿,望向客院那四角的天空,语气平静道:
“再等等吧,等我五感恢复了去见他一见,方能窥得真切。”
距离她五感完全恢复,尚需几日。
于是南风让下人告知庄主夫妇,几日之后,需亲自面见他们的儿子。
夫妇二人闻讯,心中又是一紧。
他们儿子的状况极其糟糕,任何一点外界刺激都可能引发剧烈的崩溃,这也是他们多年来不敢让外人接近的原因。
然而,想到良医治病尚需望闻问切,高僧救人,欲破心魔,见一见确实是必然之理。
犹豫再三,对儿子康复的渴望终究压过了恐惧,他们咬牙同意了。
又过了几日,天心感觉那层一直隔绝着她与世界的薄雾终于消散了。视线恢复清明,耳中能捕捉到最细微的风声,鼻端再次萦绕起草木泥土的芬芳。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不足四个月,她或许真的能在这墨家庄子搏一搏。
一直在她识海中竭力为她稳固神魂、抵抗五感消散之苦的白月,也终于得以解脱,化作一道白光,钻回月光镯中沉沉睡去修养。
南风知道天心状态恢复,便向庄主提出,今日便可去见他们的儿子墨少源。
庄主夫妇来到客院,惊讶的发现此前那位眼盲耳背、病弱不堪的心儿姑娘,此刻眼眸清澈灵动,顾盼间竟有光彩流转之感,虽依旧是一头银丝胜雪,却再无半分孱弱之态。
庄主夫人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大师,令妹的眼睛……?”
南风单手立掌,坦然道:
“心儿身疾乃是后天意外所致,非先天之缺。如今已然康复,只是这一头白发,暂时无力回天。”
南风语气平和的这番话却让庄主夫妇心中更为惊异,对南风的能力信服之余,又多了几分神秘感。
庄主亲自引着南风朝后院走去,见天心也紧随其后,不由面露难色,担忧地看向南风,道:
“大师,非是鄙人多言,实在是犬子那惊悸之症……过于骇人。人多动静大,怕是……”
他未尽之言很明显,是希望这位看似娇弱的心儿姑娘不要一同前去,以免刺激到儿子,也怕她受到惊吓。
南风微微一笑,道:
“施主有所不知。心儿虽非佛门之人,却天生怀有治愈人心之力。她感知敏锐,能见人所不见。真正能触及令郎心扉、引他出离苦海的,或许正是贫僧这位妹妹。”
庄主闻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觉得南风此言简直儿戏,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悦:
“大师!此事关乎犬子性命,万万开不得玩笑!”
南风正欲再言,却被天心轻轻拦下。
她并未看向庄主,而是目光扫过庭院,忽然问道:“墨庄主可知道近思城的张百万张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