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校场,积雪被铲到两旁,露出被冻得硬邦邦的黄土。
平日里杀气腾腾的军营,这会儿却乱得像锅煮沸的粥,吆喝声、轰鸣声、骂娘声响成一片。
“踩死!踩到底!那是左脚!”
李锐手里拎着根教鞭,站在一辆Sd.Kfz.222装甲车的侧装甲板上,嗓门大得盖过了柴油发动机的咆哮。
“那是离合器!不是你马鞍子上的镫子!你也不怕把腿给别断了!”
驾驶舱里,张虎满头大汗,那张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黑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他两只手死死箍着方向盘,指关节发白,上半身前倾,屁股悬空,那姿势跟骑马冲锋一模一样,恨不得拿鞭子抽仪表盘。
“嗡——轰轰——嘎吱!”
装甲车猛地往前一蹿,紧接着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个哮喘发作的老大爷,猛咳两声,死火了。
张虎下意识地猛拉方向盘,嘴里爆喝一声:“吁——!”
全场死寂。
三秒钟后,围观的神机营士兵笑倒一片,有人捂着肚子直锤大腿,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锐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帮杀才,玩刀砍人是把好手,让他们摆弄这工业怪兽,简直比让张飞绣花还难。
“吁个屁!”
李锐一鞭子抽在装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喝油的铁甲车,不是吃草的活马!你喊破喉咙它也不带停的!”
“李帅,这……这玩意儿太邪乎了。”
张虎委屈巴巴地从舱盖里探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黑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俺寻思着给它一鞭子能跑得快点,谁知道这铁轮子不听使唤啊。还有这档杆,硬得跟金国娘们的骨头似的,推不动啊!”
“推不动那是你没踩离合!”
李锐跳下车,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那一排钢铁怪兽,转身冲着那群看热闹的兵痞吼道:
“都给老子听好了!这叫装甲车!是咱们以后那铁浮屠的亲爹!谁要是学不会,就滚去炊事班背黑锅,别在这儿给神机营丢人!”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几个机灵的年轻后生身上。
“这东西跑起来,日行千里跟玩儿似的,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以后金人骑马,咱们开车。金人射箭,咱们打炮。这叫什么?这叫降维打击!懂吗?”
看着一群大头兵懵懂的眼神,李锐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抛出了一个让他们听不懂,但莫名觉得很牛逼的词儿。
“以后,这支车队就叫‘秋名山车神营’。谁开得最好,老子封他做‘老司机’,赏好酒!管够!”
“秋名山”在哪儿这帮大兵不知道,但“赏酒管够”这四个字一出,这群兵痞一个个眼冒绿光,摩拳擦掌。
“都愣着干什么?练!把这离合器当金人的脖子踩!把这油门当官家的屁股踹!给老子动起来!”
李锐一声令下,校场上再次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和熄火声,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
远处,点将台。
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裹着厚厚的皮裘,即便如此,两人的脸色也比这三九天的冰雪还要白上几分。
他们是被李锐强行邀请来看戏的。
起初,完颜挞懒还是一脸不屑,鼻孔朝天。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宋人造的奇技淫巧,无非就是个带轮子的铁壳子,能有什么用?还没他们大金的战马灵活。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辆铁车在雪地上跑出了残影,卷起漫天雪尘。
“这……这速度……”
完颜挞懒嘴唇哆嗦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怕是连咱们大金最好的海东青都追不上吧?”
完颜希尹没说话,只是死死抓着栏杆,指甲深深陷进木头里,指尖泛白。
作为金国的智囊,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速度。
他看到了那倾斜的装甲,看到了那黑洞洞的炮口,更看到了这种怪兽一旦成群结队出现在战场上,对大金引以为傲的铁浮屠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屠杀。
而且还是跑都没法跑的屠杀!
“报告李帅!一号车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火!”
步话机里传来电流声,虽然在古人听来很是诡异,但在李锐耳中却是最美妙的天籁。
李锐站在指挥台上,看到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已至,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既然客人都到了,那就给客人们上一道硬菜。”
他单手按住喉麦,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森然杀气。
“目标,前方八百步,金军重骑兵靶标。”
“自由射击!给老子撕碎它们!”
话音未落。
那辆刚刚还在笨拙转圈的Sd.Kfz.222装甲车突然停稳,炮塔飞速旋转,炮口喷出一道长长的火舌。
“嗵!嗵!嗵!”
20毫米机关炮的咆哮声,沉闷而富有节奏,像是巨人的心跳,每一下都锤在人的胸口上。
八百步外。
那一排披着从战场上缴获的重甲、甚至里面还塞了一堆草料人体的木桩假人,瞬间炸裂。
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炸裂。
在这个时代,重甲步兵或是铁浮屠,靠的是厚实的铁甲硬抗刀砍斧劈。
但在20毫米高爆弹面前,铁甲就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木屑、铁片、草料横飞。仅仅三息功夫,那一队威风凛凛的“重骑兵”就彻底消失了,只留地上一堆冒着黑烟的草料和废铁。
“扑通!”
完颜挞懒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没去管地上的雪水湿了裤子。
他是个猛将,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尸横遍野。
但他没见过这种杀法。
没有厮杀声,没有刀光剑影,甚至连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在几百步外,被那根黑管子喷出的火给撕碎了。
这就是个绞肉机!
这仗,还怎么打?拿头打吗?
完颜希尹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那是绝望的眼泪。
如此恐怖的‘神机’,他们大金国到底要如何才能对抗?
而更为关键的是,即便他们两人亲眼所见此 ‘神机’的威力,传回大金国,他们的皇帝,还有其他的高层,他们真的会信吗?
“这哪里是车……”完颜希尹声音苍老了十岁,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这完全就是妖怪的法器。”
李锐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两位已经吓傻了的金国使者,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
“二位,这烟花好看吗?”
完颜希尹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语气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卑微与恐惧。
“定国公……此乃神物,非人力可抗。”
“只是……既然有此神器,那所谓的‘燕云十六州’……”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有这玩意儿,直接去抢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跟我们谈判?
李锐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口,动作轻柔得像是个老朋友。
“抢,是要死人的。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血。”
“再说了,那是我们汉人的地,本来就是我的,让你们送回来,是给你们大金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李锐拍了拍完颜希尹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回去告诉完颜吴乞买,这铁甲车,我有几百辆。这炮弹,我堆成了山。”
“一个月。我只给你们一个月时间。”
“要么把燕云十六州的地契送来,要么……我就开着这些铁甲车,去会宁府找他喝茶。”
“到时候,碾碎的可就不只是木头桩子了。”
完颜希尹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深深低下了头,甚至不敢直视李锐的眼睛。
“外臣……明白。”
……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金国使者,李锐回到了帅府书房。
许翰正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站在桌前,像是捧着个炸药包。
“主公,您吩咐给官家准备的‘大礼’,已经备好了。”
李锐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硕大的炮弹壳。
这是刚才试射时退下来的第一枚20毫米机炮的弹壳,黄铜材质,还带着未散的余温和淡淡的火药味。
弹壳被擦得锃亮,上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四个字——【口径正义】。
在弹壳旁边,还放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那是二太子完颜宗望的贴身之物,大金皇室的象征。
“这礼物,有点重啊。”许翰看着那弹壳,咽了口唾沫。
“重才好,重才能压得住邪气。”
李锐拿起毛笔,刷刷点点写了一封短信,随手塞进弹壳里。
“派人用快马送去汴梁,一定要亲手交到赵桓手里。”
“告诉他,这把匕首,证明我随时能取完颜宗望的命。”
“但这枚弹壳……”
李锐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黄铜弹壳,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是告诉他,这天下的道理,以后不再是他那张嘴说了算,也不再是孔孟圣贤说了算。”
“谁的炮管粗,谁就是道理。”
“这叫——物理劝谏。”
许翰看着那个金灿灿的弹壳,仿佛看到了赵桓收到礼物时那张惨白的脸。
这哪里是镇宅的礼物。
这分明是悬在赵宋皇室头顶的一柄尚方宝剑。
……
三日后,雁门关外。
一队乔装打扮的金国斥候,正趴在雪窝子里,用冻僵的手颤抖着记录着什么。
在他们的视野里,十几辆怪模怪样的钢铁怪兽,正在雪原上撒欢。
它们横冲直撞,把碗口粗的树木直接撞断,把半人高的雪坡直接碾平。
那恐怖的轰鸣声,隔着二里地都震得人心慌气短。
“那……那是什物?”年轻的斥候牙齿打颤,笔都拿不稳了。
老斥候脸色灰败,收起羊皮纸,声音像是从坟墓里飘出来的。
“别问。问就是阎王爷的战车。”
“快走!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大同府,传回上京!”
“告诉陛下……以后见到神机营,千万……千万别让铁浮屠冲锋!那就是送死!”
风雪中,几匹快马疯了一样向北狂奔,像是身后有着恶鬼在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