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昂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像一个冷漠的书记官,客观地记录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从战前完颜宗望如何刚愎自用,滥杀劝谏的将领,到神机营如何用匪夷所思的炮火,在金军冲锋之前就将其后路和中军彻底打残。
信中,他用极其详尽的笔墨,描述了神机营的武器。
“…… 宋人之火炮,非我朝所有。其声如奔雷,其弹丸落地,则土石崩裂,成一巨坑,坑内之人,无有完尸。”
“其射程之远,匪夷所思,可于五里之外,精准轰击我军阵地……”
“…… 其火铳,非一人可持,需架于三脚之上。”
“一旦开火,则火舌喷吐不绝,弹丸如暴雨倾盆,我军重甲步卒所持盾牌,在其面前薄如纸片,一触即碎。百步之内,人马皆亡,无一幸免……”
“…… 其军阵前,埋有妖物。我军勇士踏上,则轰然炸裂,断肢横飞,惨不忍睹。”
“更有甚者,为一排铁筒,内藏玄机,一旦发动,前方扇形之内,百步之遥,皆成炼狱……”
完颜杲每念一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可信中描述的这些武器和战争场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是一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降维打击!
当完颜杲念到最后,完颜昂的结论时,整个寝宫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 综上所述,臣以为,雁门关之败,非战之罪,实乃器不如人。宋将李锐,其人智谋深沉,其军器械精良,已非我大金可以力敌。”
“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切不可贸然兴兵复仇。当务之急,应以救回宗望郎君为先,与那李锐虚与委蛇,以金银换取喘息之机。”
“而后,励精图治,遣使细作,不惜一切代价,仿制其利器,习其战法。待我大金同样手握‘天雷’‘神火’之日,方是雪耻之时。”
“若不然,再战必败,国本动摇,悔之晚矣。”
信,念完了。
寝宫里,只剩下众人那压抑的呼吸声。
之前叫嚣着要踏平雁门关,将李锐碎尸万段的 “主弃派” 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额头上冷汗涔涔。
完颜昂的这份战报,就像一盆冰水,暂时熄灭了他们心中那渴望复仇的火焰。
如果完颜昂的这份战报为真,那雁门关下,自己的同袍们,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那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力量!
完颜挞懒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想说完颜昂是在危言耸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绝对是他们大金国最英勇善战的统帅,连他们都如此惨败于宋军。
在他看来,也只有可能是如完颜昂所言,宋军所使用的武器远超大金太多。
“呼……”
病榻上的完颜吴乞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不再有愤怒和疯狂,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深的忌惮。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时代,好像真的变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他们无坚不摧的铁骑,在宋人那种闻所未闻的 “神兵” 面前,已经变得不堪一击。
“都…… 都怎么说?” 完颜吴乞买沙哑地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提 “复仇” 两个字。
“臣…… 臣以为,昂郎君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
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希尹,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躬身说道:
“我大金,确实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更需要时间,来弄清楚那李锐的底细,和他手中那些武器的秘密。”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之前的主弃派们,纷纷调转了枪口,一个个都变成了 “主和派”。
完颜挞懒咬了咬牙,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去找李锐的麻烦,纯属自取其辱。
他也只能躬身说道:“臣,亦无异议。”
看到朝臣们的意见前所未有地统一,完颜吴乞买心中稍定。
该做出决断了。
“好。”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 赎!”
这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
这代表着他,代表着整个大金国,向那个叫李锐的宋人,低头了。
“传朕旨意。” 完颜吴乞买的声音,透着一股虚弱和屈辱。
“第一,命完颜希尹为正使,完颜挞懒为副使,即刻启程,前往雁门关,与那李锐谈判。”
“告诉他们,价钱,可以谈!但必须保证宗望郎君安然无恙!”
他特意派了完颜挞懒这个主弃派的代表人物去当副使,就是要让他亲眼去看看,李锐到底有多可怕,省得他以后再在背后煽风点火。
“第二,以朕的名义,给完颜昂传旨。命他暂代东路军都统之职,节制大同府及周边所有兵马,严守边境,不得主动挑衅。”
“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朕死死地盯住雁门关,盯住李锐的一举一动!”
“第三……” 完颜吴乞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从国库拨付专款,成立‘军器监’,由国论勃极烈署理,朕亲自过问。”
“在全国范围内,搜罗最聪明的工匠,给他们最好的待遇!”
“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偷也好,抢也好,五年之内,朕要看到我大金,也拥有自己的‘天雷’和‘神火’!”
“遵旨!”
殿内群臣,齐声应诺。
金国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停滞之后,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加隐忍和务实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中原的万里江山。
而是雁门关内,那些 “神机” 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