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吴乞买病倒的消息,在上京会宁府的权贵圈子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而那封来自雁门关的信,更是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迅速地在各个宗室贵族、手握大权的勃极烈之间流传开来。
整个金国的上层,都因为这封信,而分裂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是以完颜宗望的亲族和旧部为首的 “主赎派”。
“必须赎!砸锅卖铁也得赎!”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亲,在宗室会议上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宗望是太祖皇帝嫡子、我大金东路军统帅!是大金的脸面!”
“现在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吗?要是连宗室核心贵胄都能被抛弃,以后谁还肯为大金卖命?军心必散!”
“没错!” 另一位曾跟随完颜宗望南征北战的万夫长,红着眼睛吼道,“五百万两白银算什么?”
“我们这么多年从辽宋两地掠取的财货何止千万?钱没了可以再抢,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更何况,那可是宗望郎君啊!他为大金灭辽破宋,流过多少血,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
“现在他落了难,我们不救他,何以面对太祖皇帝在天之灵?”
这派人,要么是和完颜宗望有直接血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么就是受过他的恩惠,对他忠心耿耿。
在他们看来,赎回完颜宗望,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事情。
钱,只是一个数字。
而完颜宗望的性命、宗室的尊严,以及全军的军心,是无价的。
而另一派,则是完颜宗翰的残余旧部,以及那些向来与完颜宗望系不合的宗室贵族为首的 “主弃派”。
他们的声音,同样响亮,甚至更加阴险。
“赎?拿什么赎?”
完颜宗翰的亲信、西路军逃回来的残余将领完颜挞懒冷笑着说道,“五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差不多是我大金国库三年的岁入!”
“把这些钱给了宋人,他们正好可以拿来招兵买马,打造更多的‘天雷’!这是在资敌!是把刀递到敌人的手里,让他来捅我们自己!”
“挞懒郎君说的对!” 一个身材高大的宗室贵族附和道,“再说了,谁能保证那李锐说的是真的?”
“宗望兵败,十万大军主力溃散,他一个人能活下来?说不定,他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现在宋人拿出来的,不过是个幌子,就是为了骗我们钱财!”
“就是!就算宗望还活着,那也是个打了史无前例大败仗的罪人!一个让数万大金勇士陪葬的废物!”
“我们还要花天价去赎一个罪人回来?凭什么?依我看,就该让他死在宋人手里,也算是为那数万冤魂谢罪了!”
这番话说得极其恶毒,却也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
金国以武立国,崇拜强者,鄙视弱者。
完颜宗望打了大金建国以来最惨重的败仗,在他们眼中,已经失去了强者的光环,成了一个需要被唾弃的失败者。
更重要的是,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曾是金国东西两路军的统帅,虽无明确皇位竞争关系,但两派在军政权力分配上明争暗斗多年。
如今,完颜宗翰已战死。
若完颜宗望再回不来,金国军政两界必将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
这对那些觊觎权力已久的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巴不得完颜宗望永远别回来。
于是,两派人马怀着各自的心思,在朝堂上,在私底下,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主赎派” 慷慨激昂,大谈宗室尊严、将士之心。
“主弃派” 则阴阳怪气,句句不离国库空虚、资敌之嫌,顺带抹黑完颜宗望的败绩。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是天昏地暗,谁也说服不了谁。
病榻上的完颜吴乞买,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何尝不知道那些 “主弃派” 心里的小九九?
可他们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五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吓人了。
几乎要掏空大金的国库。
而且,把这么多钱送给那个手握 “天雷”、斩杀宗翰的可怕对手李锐,无异于养虎为患。
可不赎……
一想到自己最器重的侄子正在宋人的监牢里受苦,甚至可能随时被杀,他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
更让他恐惧的是,如果真的不赎,军心会怎么想?
那些正在前线为大金卖命的将士,会不会觉得,自己一旦兵败被俘,就会被朝廷彻底抛弃?
一支没有了信任和忠诚的军队,还能打仗吗?
完颜吴乞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条悬崖边的钢丝上,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这让他不仅叹息,明明前些时日刚灭了辽国之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当时的他只觉得想要灭掉宋朝那帮懦夫,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怎料到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就在这争吵和纠结,几乎要将整个金国上层撕裂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西边传来。
那个在雁门关之战中,被认为已经战死或者失踪了的宗室大将,完颜昂,竟然还活着!
而且,他没有逃回上京会宁府,反而在大同府一带,收拢了数千东路军的残兵败将,重新拉起了一支队伍!
并且,他派人送回了一份关于雁门关之战的,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战报!
当完颜昂派心腹送来的战报,摆在完颜吴乞买的病榻前时,所有争吵的声音都暂时消失了。
谙班勃极烈完颜杲,亲自展开那份用羊皮写成的长信,一字一句地念给病榻上的皇帝,以及在场的几位核心重臣听。
和李锐那封简短而霸道的勒索信不同,完颜昂的这份战报,详细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