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的夜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寂静,但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缩在篝火边,却没有人说话。白天那场血腥的屠杀,已经抽干了他们全部的力气和勇气。
而主帅“明日继续攻城”的命令,更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喂,你听说了吗?”一个年轻的士兵,悄悄碰了碰身边的同伴,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什么?”
“完颜阔千夫长他们,不是被宋军俘虏了吗?今天,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这怎么可能!被宋人抓了,还能活着回来?”
“千真万确!我还看见了,虽然被打得半死,但人确实是活着的。听说,宋军不仅没杀他们,还给他们喝了肉汤!”
“肉汤?”另一个士兵也凑了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我们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他们俘虏还有肉汤喝?”
“谁知道呢?不过,完颜阔千夫长被大帅下令打了八十大板,扔到辅兵营去了。听说,就是因为他把宋军的话传了回来。”
“什么话?”
“他说……他说宋将李锐说了,大帅是拿我们的命去填坑,好保住他自己的面子。”
“还说……宋人的那种‘天雷’,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明天再去,还是送死……”
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一番窃窃私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
“赌徒”、“炮灰”、“送死”……这些词汇,在黑暗中,在一个个营帐里,在士兵们之间悄悄地流传。
白天那恐怖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他们眼前。
那从天而降,精准无比的爆炸。
那能轻易撕碎盾牌和盔甲的火铳。
那像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倒下的同伴。
这一切,都与完颜阔带回来的话,完美地印证在了一起。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整个大营中蔓延。
他们不怕死。作为女真勇士,马革裹尸是他们的荣耀。
但他们怕这种毫无意义,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去送死!
一名百夫长巡营时,听到了手下士兵的议论,他勃然大怒,冲过去就给了那个士兵两脚。
“胡说八道什么!再敢动摇军心,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那士兵抱着头,不敢再说话。
可是,当百夫长转身离开后,他看到的是周围十几双沉默而冰冷的眼睛。那种眼神,让他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继续训斥,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自己,也怕。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身经百战的千夫长,是怎么在山头上,被一颗“天雷”炸得尸骨无存的。
那些士兵们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这种压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士兵们更加确信,上头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帅帐之内,完颜宗望烦躁地来回踱步。
“大帅,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营!”
一名亲信将领脸色难看地汇报道,“士兵们……士兵们士气非常低落,都在私下议论,说明日……明日不想再打了。”
“砰!”
完颜宗望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案几,上面的羊皮地图和文书散落一地。
“不想打?他们是想造反吗!”他双眼赤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又是李锐!又是这个阴险的宋狗!”
“这点攻心的小伎俩,就把你们都吓住了?”
“大帅,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啊!”那将领急道,“明日若要强行攻城,恐怕……恐怕会出大乱子!”
“乱子?”完颜宗望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帐内几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将领,“我看,不是士兵想出乱子,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先怯了战!”
“是不是你们也觉得,本帅疯了,带着你们去送死?”
他的声音充满了猜忌和暴戾,让那几名将领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完颜宗望看着他们畏惧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被所有人背叛了。
“传我将令!”他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再召集所有万夫长、千夫长,来帅帐议事!”
“告诉他们,谁敢不来,谁敢迟到,杀无赦!”
他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把所有人的胆子,都给压下去!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支军队,还姓完颜!
很快,将领们陆陆续续地再次来到了帅帐。
这一次,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压抑。
完颜宗望坐在主位上,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你们在怕,在怀疑,甚至在背后骂我。”
“但我要告诉你们!我完颜宗望,还没输!”
“明日,继续攻城!这是将令!”
“谁,敢说一个‘不’字?”
他环视众人,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疯狂。
将领们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敢与他对视,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他们表面上顺从地应着“是”,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冰冷。
他们知道,二太子已经彻底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一些心思活络的将领,在低垂的眼帘下,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的后路。
给一个疯子陪葬,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