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虎看着跪在地上,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的许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个前几天还趾高气扬,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文官,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又是“罪臣”,又是“犬马之劳”的。
难道将军真是什么神仙下凡,自带王霸之气,瞪谁谁投降?
李锐倒是神色平静,他冲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立刻上前,从许翰手中接过那封信,恭敬地呈递给李锐。
李锐没有马上拆开,而是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瞥了许翰一眼,淡淡地说道:
“许大人,你先起来说话吧。我神机营不兴跪拜之礼。”
“谢将军!”许翰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但依旧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一副等待宣判的模样。
李锐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写得很长,用的是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字迹工整,文采斐然。
但信的内容,却让李锐都有些意外。
信的一开头,许翰就痛陈自己初到雁门关时的无知和傲慢,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
接着,他话锋一转,开始大肆吹捧李锐和神机营。
他将滹沱河大捷和光复雁门关的功绩,描绘得波澜壮阔,称李锐为“大宋百年未有之将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然后,他重点描述了自己在缝补营的“所见所闻”。
他将神机营士兵学习的阿拉伯数字和简易计算法,美化成了“将军于梦中得神人所授之‘天元之术’”。
说此法能让普通士卒在短时间内掌握算学,大大提升军中后勤效率,是“国之利器”。
他又将李锐厚待士卒,发放高额军饷和抚恤的行为,解释为:
“将军深知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之理,然体恤士卒皆为父母之子,丈夫之身,故效仿古之名将,散尽家财以养士,其高风亮节,感天动地”。
他甚至把自己被李锐羞辱,派去缝补营的事情,也描绘成了“将军不拘一格,人尽其才,知微臣薄有文名,善于计典,故委以军需核查之重任,此乃知遇之恩,微臣感激涕零”。
通篇奏折,极尽吹捧之能事,把李锐塑造成了一个忠勇无双、智计绝伦、爱兵如子,
但又因为出身草莽,行事不拘小节,才屡屡被朝中奸佞误解的绝世名将。
在奏折的最后,许翰更是以宣抚副使的身份,恳请官家“不拘常格,重赏李帅”,
并建议“凡神机营军务,皆由李帅一人决之,朝廷不必掣肘,只需全力供应钱粮即可”。
他甚至还主动提出,自己愿意留在雁门关,协助李锐处理军中文书往来,为“北伐大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李锐看完,忍不住笑了。
“许大人,你这文章写得可真不错。黑的能让你说成白的,死的能让你说成活的。”
“不去给朝廷写青词,真是屈才了。”李锐把信纸往桌上一放,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许翰吓得一个哆嗦,又想跪下。
“将军谬赞!罪臣……罪臣所写,句句属实,皆为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李锐冷笑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是怕我杀了你,才写出这么一篇东西来保命的?”
许翰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将军明察!罪臣确实怕死,但……但罪臣更是被将军的雄才大略和神机营的焕然一新所折服!”
“罪臣是真心实意,想要追随将军,为抗金大业出一份力!”
“追随我?”李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许翰,你是个聪明人,那我就跟你说明白点。”
“你这封信,写得很好。好就好在,你没有一味地替我辩解,而是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可控’的‘忠臣’。”
“既给了我面子,也给了官家台阶下。”
“只要这封奏折送到汴梁,官家看了,多半会龙颜大悦。”
“我李锐,就从一个可能谋反的‘骄将’,变成了官家眼里的‘纯臣’。”
“而你许翰,也从一个任务失败的钦差,变成了‘慧眼识珠’、‘顾全大局’的功臣。”
“一封信,你我都好,皆大欢喜。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
李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许翰的心上。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个年轻的武将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所有的表演都显得那么滑稽。
“罪臣……罪臣不敢……”许翰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行了。”李锐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主位,“你这个‘投名状’,我收下了。”
“这封奏折,你现在就去誊抄,用你宣抚副使的印信封好。我会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汴梁。”
许翰闻言,如蒙大赦,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先别急着谢我。”李锐的语气又冷了下来,“从今天起,你就待在你的院子里,哪儿也别去。”
“每日的饭食,会有人给你送去。什么时候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这等于,是从之前的“软禁”,变成了彻底的“囚禁”。
但许翰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连连点头:“是是是!罪臣遵命!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只要能活命,别说囚禁,就是让他天天倒夜香都行。
“去吧。”李锐挥了挥手。
许翰如获新生,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黑山虎才凑了上来,一脸不解地问道:“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了?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他,不怕他以后再搞事?”
“搞事?”李锐笑了,“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的胆子,已经被我吓破了。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
“他这个宣抚副使,可是官家亲封的。以后,他就是我李锐在朝堂上的一张嘴。”
“我让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有他帮我美言,我在汴梁那边也许能得到更多物资。”
黑山虎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高!将军,实在是高!”他由衷地赞叹道,“把敌人变成自己人,不,是变成自己的狗!这招太绝了!”
李锐笑了笑,没再说话。
许翰的事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
一个自作聪明的文官,妄图用朝堂权术来对付他,结果被他用降维打击,打得体无完肤。
这件事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跟这帮封建士大夫,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
唯一的真理,就是实力。
只要他的拳头够硬,枪炮够利,所谓的朝廷法度,君臣大义,都不过是狗屁。
他正准备让黑山虎去传令,继续加强全军的训练和扫盲工作,一名亲卫却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报!将军!”
亲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脸上满是焦急。
“北方急报!八百里加急!”
李锐心中一凛:“说!”
“我们派往云中府方向的斥候回报,在……在长城沿线,发现大股金军活动的迹象!”
“大股金军?”李锐猛地站了起来,“有多少人?是哪支部队?”
“具体人数不明,但斥候远远望去,旌旗连绵数十里,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看旗号……看旗号,好像是……是金军东路军,完颜宗望的主力!”
“什么?!”
李锐和黑山虎同时惊呼出声。
完颜宗望!金国的另一个都元帅!
粘罕的西路军刚刚被全歼,他的东路军主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应该在河北,准备攻打汴梁吗?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在李锐心头。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雁门关以北的区域。
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