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带来的消息,比林辰预想的还要棘手几分。
“未来汽车”项目推进办公室呈报的土地平整与配套基础设施预算方案,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卡了壳。症结出在方案的“附件三”——那份高压线路迁改的预算说明。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轻飘飘抛出一句“质疑”,称迁改路径“需进一步优化论证”,要求牵头单位“会同供电公司重新比选方案,务必最大限度节约财政资金”。
“话说得冠冕堂皇,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王建国苦笑着,将会议纪要推到林辰面前,“可高压线迁改是实打实的技术活,前期论证早就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最优路径就那一条,根本没得选。重新比选?供电公司那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两个月。他们这是明晃晃打时间差,拿‘程序正确’当幌子,硬生生拖慢项目进度。”
林辰指尖划过纸面,目光落在“进一步优化论证”那几个字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李老临别前的叮嘱,此刻在耳畔清晰回响:“往后他们对付你,不会硬碰硬,只会拿‘规矩’‘程序’做文章,让你有苦说不出。”果然,第一张网已经悄然撒下,绵软,却带着缠人的粘性。
“牵头单位是什么态度?”林辰头也没抬,声音沉得像浸了水。
“经开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也没辙啊。”王建国语气里满是疲惫,这种上下级之间的软性拉锯,最是磨人筋骨,“副市长开了口,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去搞什么‘补充论证’。”
林辰放下纪要,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建国:“建国,你觉得,咱们眼下该怎么办?是让经开区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去走这个‘补充论证’的流程,还是……”
王建国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林辰会直接问他的主意。他沉吟半晌,斟酌着措辞:“硬顶肯定不行,那正好落人口实。可要是完全跟着他们的节奏走,项目进度铁定要黄。要不……请赵书记那边出面协调一下?”
“不必。”林辰轻轻摇头,嘴角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点小事,还犯不着惊动赵书记。况且,总靠上面施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学会,在规则的框框里把问题解决掉。”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墙上悬挂的宛城地图前,指尖精准地落在“未来汽车”规划地块的位置,随后沿着那条待迁改的高压线路,缓缓移动。
“他们不是要‘优化论证’吗?好啊,那咱们就给他们一个,没法拒绝的‘优化方案’。”林辰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建国,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
王建国立刻掏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上,凝神屏息。
“第一,你以个人名义,给供电公司的主要领导打个电话。记住,别抬市委办的牌子,就说你自己的事。态度诚恳点,把这个项目对宛城的意义、眼下的时间紧迫性,掰开揉碎了讲清楚。请他们特事特办,在合规的前提下,把内部流程压到最短。另外,明确告诉他们,市委市政府会成立一个‘高压线路迁改专项协调组’,由你牵头,邀请他们的资深技术专家加入,咱们现场办公,一起‘优化’方案。说白了,就是把外部的协调,变成内部的协作。”
王建国眼睛倏地一亮,一拍大腿:“我懂了!这是把球踢回给他们,还得拉着他们上同一条船!这么一来,供电公司就有了推进的动力,流程自然能提速。而且成立专项组,等于把这事的规格抬高了,副市长那边再想挑刺,也得掂量掂量。”
“没错。”林辰赞许地点头,“第二件事,你让经开区别傻等‘补充论证’的结果。高压线迁改和地块‘三通一平’的活儿,完全可以同步推进!迁改路径早就定死了,不耽误平地、修路、铺管道。你去协调一下,让施工队明天就进场,先干那些能立马开动的活。咱们要把串联着走的工序,改成并联推进。时间这东西,一秒钟都耽误不起。”
“高!实在是高!”王建国忍不住赞叹,“这么一来,至少能抢回一个月的工期!我这就去落实!”
王建国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辰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眉头却没舒展开。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试探,一次微不足道的破网演练。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等着他。他拿起那份财政局送来的报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目光沉静如深潭。他心里清楚,下一个要撕开的口子,就是这份看似无懈可击的“风险研判”之网。
傍晚时分,林辰难得准点下班。回到市委分配的宿舍,一室冷清,半点烟火气都没有。他从橱柜里翻出一把挂面,随便煮了碗清汤面,坐在餐桌前,却没什么胃口。窗外,宛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晕染着夜色,温暖了千家万户的窗棂,却唯独照不进他此刻空荡荡的心房。
他摸出手机,点开和苏念瑶的聊天框,拨了个视频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起,画面那头一阵晃动,是北京家里熟悉的客厅,晓曦和晓晨的笑闹声,先一步钻入耳膜。
“爸爸!爸爸!”晓曦的小脸蛋一下子占满了屏幕,声音甜得像蜜,“你快看我搭的城堡!”镜头被她猛地一转,地板上赫然立着一座歪歪扭扭的积木城堡,虽然歪歪扭扭,却颇有几分气势。
“真厉害!我们家晓曦是个小建筑师了!”林辰笑着夸赞,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仿佛被女儿的笑容冲淡了大半。
这时,晓晨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小肉手在屏幕上胡乱抓着,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像是也要跟爸爸打招呼。苏念瑶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眼底带着淡淡的倦意,却漾着温柔的笑意。她把晓晨抱进怀里,轻声问:“刚吃完饭,两个小家伙正闹着不肯洗澡呢。你呢?吃晚饭了吗?”
“吃了,刚吃完。”林辰把手机镜头对准桌上那碗几乎没动的面条,扯了个谎,“你看,吃得挺好的。”
苏念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没点破,只是柔声叮嘱:“刚回宛城第一天,事情肯定不少吧?看你脸色,都透着累。”
“还好,都是些常规工作,不打紧。”林辰不愿让她担心,赶紧转移话题,“晓晨好像又长高了?小脸都圆了一圈。”
“可不是嘛,重了好几斤,抱着都费劲了。”苏念瑶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语气随意地提起,“今天带晓曦去公园玩,碰到她同学妈妈,还说在新闻上看到宛城引进大项目的消息了,一个劲夸你能干呢。”
林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接话。外面的那些赞扬声,隔着千山万水,听着总有些不真切。反倒是妻子这句平平淡淡的家常话,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尖。他奔波劳碌,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守护这千里之外,这份寻常的烟火气吗?
“对了,”苏念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妈今天打电话来,说给你寄了些家里腌的香肠腊肉,估计明后天就能到,你记得去驿站取。一个人在外面,别总凑合着吃饭,得照顾好自己。”
“好,我知道了。”林辰的心头又暖了几分,鼻尖微微发酸。夫妻俩又聊了些孩子的趣事,直到晓晨揉着眼睛,打起了瞌睡,视频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林辰看着那碗已经坨成一团的面条,心里的孤寂却散了大半。他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面条的味道寡淡无味,可他的心里,却是踏实的。
他想起李老的话:“破网的功夫,不在硬碰硬的力气,而在平时的积累,在细节处的琢磨。”今天这场高压线迁改的风波,不过是小试牛刀。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财政局那份更专业、更棘手的报告,是周永康、李伟,布下的更深的迷局。
但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王建国这样肯干事、能干事的下属,有赵书记不动声色的支持,有李老远在京城的指点,更有北京那个小小的家,始终为他亮着一盏灯。
那些看似柔韧无形的网,或许能绊住他前行的脚步,却永远无法困住一颗坚定向前的心。只要策略得当,步步稳健,他定能将这些缠人的丝线,一根根挑断,甚至,将它们编织成通往目标的阶梯。
林辰快速吃完面条,将碗筷洗净收好,重新坐回书桌前。他翻开那份浅蓝色的财政局报告,指尖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目光专注而冷静。
破网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