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之上,时间的概念再次变得模糊。
那从平台下方涌出的精纯混沌气流,如同最温和的泉眼,持续不断地滋养着林墨尘近乎崩溃的身躯与神魂。
骨骼的裂痕在缓慢愈合,撕裂的肌肉纤维重新连接,干涸的经脉中,混沌灵元如同被春雨浇灌的溪流,从涓涓细流逐渐恢复到潺潺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林墨尘终于感觉沉重的眼皮能够再次睁开,身体虽然依旧虚弱酸痛,但至少有了行动之力。他挣扎着坐起,盘膝调息,将这股来自密道的神秘混沌之气更多地纳入体内,加速恢复。
他低头看向掌心,混沌钥匙静静地躺着,那行“一个时辰”的倒计时仍在跳动,速度似乎并未因他在重力阶梯上的耗时而有明显变化,仿佛密道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必须尽快。”
林墨尘心中紧迫感不减。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酸痛、尤其是右肩刺痛的肢体,目光投向平台前方。
重力阶梯消失后,平台连接的不再是向上的阶梯,而是一条笔直的、通向未知幽暗深处的长廊。廊道宽约三丈,高不见顶,两侧不再是灰蒙蒙的墙壁,而是……什么都没有。
不,并非绝对的虚无。两侧是不断流动、变幻的混沌雾气,雾气深处,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光影、扭曲的轮廓、断续的呢喃在沉浮、闪烁,如同映照在浑浊水面上的破碎倒影,看不真切,却又隐隐牵动人的心神。
林墨尘深吸一口气,握紧镇岳重剑,迈步踏入了这条诡异的长廊。
脚步落下,无声。
长廊内的光线比平台处暗淡许多,只有脚下同样由灰黑石材铺就的地面,以及前方无尽的幽深,散发着微弱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混沌,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情绪?是遗憾,是不甘,是恐惧,是迷茫,是执念……无数修士残留于此的、被剥离出来的心绪碎片?
林墨尘心中一凛,立刻抱元守一,识海中化晶境中期的精神力高度凝聚,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试图隔绝外界的影响。
然而,这长廊的考验,并非来自外部的直接攻击。
他刚向前走了不到十步,两侧流动的混沌雾气忽然微微停滞。雾气深处,一点微光闪烁,随即,一幅清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直接投射在他的识海之中,并非通过眼睛看见,而是直接在神魂层面“生成”!
画面中,是混沌珠内部那片朦胧的空间。一道虚幻却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倩影——墨彩幽,正缓缓变得透明、破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
她最后回眸,眼中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话语,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口型似乎在说:
“照顾好……它……”
随即,倩影彻底消散,化为点点荧光,融入混沌珠的鸿蒙之气中,再无痕迹。一种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根基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林墨尘的心神!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消散时留下的、淡淡的玄冥气息。
这是……墨彩幽残魂消散的未来?不,她只是沉睡了!可这画面为何如此真实?那种失去的痛楚,为何如此清晰?
林墨尘脚步猛地一顿,呼吸微乱,识海中的精神力屏障剧烈波动。他明知道这可能是幻象,但情感上却难以立刻割舍、否定。
未等他平复心绪,第二幅画面接踵而至!
地点转换,是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战场,叶倾竹那清冷绝尘的身影,被一道恐怖的、缠绕着漆黑魔气的骨矛当胸贯穿!
她素白的衣裙瞬间被鲜血染红,手中那面古朴的镜子光芒黯淡脱手。她缓缓倒下,望向林墨尘的方向,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丝淡淡的、来不及诉说的……眷恋?然后,瞳孔中的神采迅速涣散……
“不——!”
林墨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紧接着,第三幅,第四幅……
穆灵浑身浴血,挡在他身前,被数道强大的神通同时击中,青色的灵光彻底湮灭,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香消玉殒……
画面一转,是冰天雪地中,林慕雪与母亲,被数名气息恐怖的修士“护送”着,走向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巍峨宫殿。
林慕雪回头望向来路,眼中满是无助与对哥哥的思念,嘴唇冻得发紫,却倔强地没有哭喊,母亲虽已发不出声响,但她那和蔼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自己的疼爱...两人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与宫殿巨大的阴影之中……
幻象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毫不留情地冲击着林墨尘的心防。它们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巧妙地取材于他记忆深处的碎片、潜藏的担忧、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恐惧,然后将其放大、演绎成最令人绝望的“未来”或“可能”。
遗憾,失去,无力……这些修士最难以承受的情感,被幻境精准地捕捉、放大,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道心。
林墨尘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
他尝试以强大的精神力强行冲击、撕碎这些幻象,但精神力触及之处,幻象却如同水中倒影,破碎后立刻在另一处重组,甚至变得更加清晰、更具细节。
因为这些幻象的“根”,本就源于他自身,源于他的记忆与情感,强行抗拒,如同自己与自己搏斗,只会让心神更加混乱,消耗加剧。
“不能硬抗……这幻境,并非要制造虚假的恐惧来吓退我,而是要让我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执念……”
他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精神对抗,停止在情感漩涡中挣扎。尽管心脏依旧为那些画面而抽痛,尽管担忧与恐惧的阴影并未散去,但他开始尝试以另一种方式“看待”这些幻象。
不再抗拒幻象的存在,而是承认它们所代表的“可能性”与“恐惧”,同时,以更冷静、更坚定的“认知”与“决心”去回应、去覆盖那纯粹的情感冲击。
我不否认我害怕失去,但我更知道,沉湎于恐惧毫无意义,唯有不断向前,强大自身,才能将那些“可能”的悲剧,转化为“不可能”!
道心,在此刻经历着残酷的淬炼与拷问。
就在他心神逐渐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平复下来,以一种近乎“旁观”又“内省”的冷静态度面对不断涌现的幻象时,气海深处,那枚沉寂的混沌珠,忽然轻轻一震。
一股清凉、浩大、仿佛能包容万物、定鼎乾坤的鸿蒙气息,自混沌珠中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浸润了他的识海。
这股气息并无攻击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与“真实”感,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识海中因幻象冲击而产生的所有涟漪与波澜。
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中。走过遗憾,走过恐惧,走过执念的阴影。道心在幻境的千锤百炼下,褪去浮躁,洗尽铅华,变得愈发凝实、通透、坚定。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幽暗终于到了尽头。一扇朴素无华的、由混沌灰光构成的门户,静静矗立在那里。
当他最后一步跨出长廊,双脚落在门户前的坚实地面时,身后那漫长而诡异的幻心长廊,连同两侧流动的混沌雾气与无尽幻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崩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混沌气流,回归这片空间。
第二重考验,幻心长廊,通过。
他调匀呼吸,目光投向眼前的门户,门户之后,隐约传来一种更加玄奥、更加接近“道”之本源的波动。
第三重,也是密道内的最后一重考验,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