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的指令,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工作室里凝滞的恐惧。
短暂的惊惶过后,求生的本能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被彻底激发。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此刻的行动,将直接决定故事的走向。
——是他们被阴影吞噬,还是他们亲手撕开这阴影的一角。
陈浩东第一个行动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散打冠军的架势,而是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野兽。
目光凶狠地开始对工作室,进行地毯式搜查。
他没有高科技设备,全靠一双手和锐利的眼睛。
他从门框、窗沿这些最容易安装窃听器的地方开始。
用手指细细摸索,用指关节敲击听声。
桌椅底部、书架背后、甚至每一本书都被他拿起来用力抖一抖。
看看是否有夹带。
天花板的角落、灯罩内部、电话听筒。
……他检查得一丝不苟。
“东哥,需要帮忙吗?”
阿杰看着陈浩东紧绷的侧脸,小声问道。
“你专心破译!”
陈浩东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这东西更关键。我来处理这些‘眼睛’和‘耳朵’。”
阿杰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中抽离。
他坐回书桌前,摊开稿纸,将紫外线灯下那几行诡异古体字,和现代文字警告。
小心翼翼地临摹下来。
他没有电脑数据库,只能依靠自己杂学积累的记忆和工作室里,有限的几本关于古代符号、神秘学的书籍。
他翻着厚重的、纸页泛黄的《符号学概论》;
《远东巫术考》;
眉头紧锁,试图从那些扭曲的笔画中,找到规律。
何芷晴已经拿起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拨通了合作印刷厂负责人家的号码。
在这个时间点打过去,无疑非常冒昧,但她顾不上了。
“喂?王经理吗?我是《星时代漫画》的何芷晴……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有万分紧急的情况……”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我们《都市侠影》新一期的稿子,今晚必须交付制版!对,就是现在!……我知道流程来不及,请您务必帮忙,动用所有关系,加急处理,价钱按三倍……不,五倍结算!……关乎杂志社的存亡,也关乎……我们几个人的安全,拜托您了!”
她一边通话,一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陈浩东正在检查墙角线,那专注而警惕的背影,让她稍稍安心。
但心底那股寒意始终挥之不去。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画稿上留下字迹。
那在他们日常接触的物品上,是否也动了手脚?
张振则站在画板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页,蕴含着致命警告的原稿上。
紫外线灯已经关闭,那几行泛着绿光的字迹消失了。
但它们仿佛已经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墨线勾勒之日,即是阴影吞噬之时……”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滚。
不仅没有将他吞噬,反而淬炼出更冰冷的决心。
他拿起蘸水笔,摊开新的画纸,开始构思那页,决定加上的“作者的话”。
他要的不是隐晦的提醒,而是直接的、掷地有声的宣告。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战士在磨砺他的刀刃。
时间在白炽灯交织的光线下。
于高度紧张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找到了!”
陈浩东突然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一丝终于抓住敌人尾巴的努力,使得他兴奋起来。
他从何芷晴常用的一本,厚重的《辞海》封皮脊部的缝隙里。
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个只有半粒米大小、极薄的黑色片状物。
材质不明,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这……这是什么?”
何芷晴倒吸一口凉气,这本工具书,她几乎天天查阅!
“不像我知道的任何窃听器,”
陈浩东面色凝重,将其放入一个空的铁皮糖盒里盖好,“没有线路,没有电池。但感觉……很邪门。和我们之前遇到的东西,气息很像。”
这个发现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对方的手段诡异莫测,远超常规认知。
监视,早已无处不在。
工作室不再安全,甚至可能从未安全过。
“我这边……有点眉目了。”
阿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他指着自己临摹下来的古体字。
“这几行字,非常古老和冷僻。我比对了几本讲殄文、符箓的书,结合字形猜测……大概包含了‘门’、‘影’、‘祭’……这样的意思。而‘窥视之眼,已附汝身’这句话,”
他顿了顿,指向那行现代文字,“结合东哥找到的那个小东西……我怀疑,这可能不完全是物理上的监视,更像是一种……宣告,或者诅咒,目的就是让我们自我崩溃。”
信息碎片逐渐拼凑,但画面却显得更加狰狞和诡异。
一个信仰“亘古之影”,寻求将现实拖入“永恒暗影”。
可能涉及古老仪式和献祭的秘密组织。
……其威胁程度,在众人心中再次飙升。
“不能再等了。”
张振沉声道,他将刚刚画好的那页“作者的话”草稿,展示给众人。
画面上没有复杂的情节,只有主角“影”的一个特写,眼神锐利如刀。
穿透黑暗,下方是几段措辞激烈而直接的文字:
“致所有《都市侠影》的读者:本期故事绝非空穴来风!画中邪影,或潜身侧!其符号理念,险恶异常!望诸君警惕,遇之速离,并可来信本刊示警!吾等以墨为剑,誓破暗幕!—— ‘星时代漫画工作室’团队,血书谨告!”
“就这样发!”
陈浩东斩钉截铁,“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怕!”
何芷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王经理那边勉强答应了,但他要求我们必须在两小时内,把全部原稿送到印刷厂!他们连夜安排制版师傅开工,争取在明天下午首批上市。”
“怎么送?路上会不会被拦截?”
阿杰担忧地问。原稿是物理实体,目标太大。
“我和浩东护送。”
张振立刻决定,“芷晴,你和阿杰立刻收拾重要资料,离开这里,去……去阿杰之前提过的那个他表哥闲置的唐楼单位,那里相对隐蔽。我们交完稿子就去与你们会合。”
“不行,太危险了!他们肯定会在路上动手!”
何芷晴反对。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张振眼神锐利,“他们主要目标可能是稿子,也可能是我们所有人。分头行动,至少能保证一部分人安全,也能保证信息不被一网打尽。”
没有时间再争论。众人迅速行动。
张振和陈浩东,将最终定稿的所有原稿,包括那页新的“作者的话”。
小心地整理好,放入一个坚实的牛皮纸袋,再用油布包裹防水防潮。
何芷晴和阿杰,则快速将父亲笔记的复印件、一些可能相关的参考书、以及陈浩东找到的诡异黑色薄片等核心物品,收拾进一个手提箱。
在离开工作室前,张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白炽灯的关闭的瞬间,光影在墙上闪动,仿佛那些扭曲的符号活了过来。
“走!”
他低声说,率先拉开了房门。
夜色浓稠如墨,街灯昏暗。
1975年的香江夜晚,远不如后世繁华,街上行人稀疏。
只有偶尔驶过的老旧汽车和叮叮车的声音。
四人分成两组。
何芷晴和阿杰拎着手提箱,迅速钻进一条小巷,准备绕路前往目的地。
张振和陈浩东,则将包裹好的稿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炸药包。
快步走向街口,准备拦一辆通宵运营的“红的士”。
陈浩东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前后左右,任何一点阴影的移动,都让他肌肉紧绷。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街口时,一辆黑色的老旧轿车,没有开灯。
如同幽灵般从旁边的岔路缓缓滑出,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张先生,陈先生。有人想请你们,和你们手里的东西,去做个客。”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浩东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将张振和稿子护在身后,拳头已然握紧。
张振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来得太快了!
他们甚至,没能走出第一步。
他抱紧了怀中的稿子,那里面是他们反击的武器,是刺向阴影的利刃。
墨线已勾勒,阴影已至。
狭路相逢,勇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