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波,终究如瘟疫般蔓延千里,传到了边关。
秦啸得知我被污为“勾结死囚”、被陆啸天势力疯狂追杀,甚至背负“弑父”之名后,这个一生以忠君爱国、军令如山为信条的男人,第一次违抗了君命。
皇帝震怒,下旨严申:边关大将不得擅离,违者斩立决。
虎符在案,军令如铁,秦啸却亲手摘下那枚象征无上兵权的铜虎,只点了十名誓死追随的亲兵,脱下染血十年的将军铠甲,换上粗布商旅衣,带着一腔孤勇,踏上了潜入京城的死路。
“将军说……”那满身风尘的“商人”跪在我面前,声音哽咽,“他宁背千古骂名,也要护您周全。
边关少他一个秦啸,或许不会立刻崩塌,但您……您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
我背过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才勉强压住喉头翻涌的哽咽。
秦啸,你这个傻子!你可知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十年戍边、百战不退的功勋化为泡影;
意味着你将被朝廷定为叛将,史书留污;意味着你若死于京城,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而就在这心神剧震之际,另外两条消息如冰锥刺骨——
叶知秋送来隐世叶家密令:三日内可助我刺杀陆啸天,代价是我立誓永不复仇、交出飞云镜、随他归隐山林,永世不得自由。
那冷梅香的绢帛,我已焚于灯下,灰烬混药救了一名孩童。
可那“我宁死,不退”四字,写得何其决绝,又何其心痛?
顾清风拒婚被囚,咬指血书满墙我的名字。
那地牢阴湿如地狱,他白衣染血,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宣告:他宁与家族决裂,也不与我切割。
他的手本该执银针、抚药匣,如今却蘸血为墨,字字泣血。
三条消息,三座大山,轰然压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拼命——
叶知秋以自由为饵,愿为我屠龙;
顾清风以血肉为墙,愿为我挡箭;
秦啸以功名为祭,愿为我赴死。
可我姜凌云,何德何能?
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他们为我放弃一生所守、所爱、所志!
我的心如被烈火炙烤,又被寒冰封冻。
暖流是他们的深情,痛楚是他们的牺牲,而愧疚,如毒藤缠绕肺腑,几乎窒息。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环顾这间藏身的废屋——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桌上是半碗冷粥,窗棂残破,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油灯摇曳如将熄的魂。
这里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算计与逃亡。
可即便如此,我仍不能让他们踏入这地狱。
叶知秋若因我叛出叶家,他将永世不得归宗,一生背负“逆子”之名;
顾清风若因我与顾家彻底决裂,他济世救人的理想将再无根基,沦为江湖浪医;
秦啸若因我丢了性命,毁了清名,边关将士谁来统领?北狄铁骑谁来抵挡?
我猛地站起,冲到墙角,抓起那把从死囚身上夺来的断刃,狠狠劈向木柱!
“咔!”木屑飞溅,刀刃崩出缺口。
可这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我必须让他们彻底死心。
我走到屋外,借着月光,将叶知秋送来的那枚传讯玉佩狠狠砸在青石上。
玉石碎裂,冷梅香散入夜风,再无痕迹。
我又撕下衣襟一角,蘸着灶灰,在地上写下:“顾清风,忘了我。”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任风卷走。
最后,我取出秦啸三年前送我的那枚军牌
——他曾说“见牌如见人”
——将它埋进墙根的烂泥里,覆上枯叶,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断墙边,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
泪水无声滑落,却不再软弱。
他们的情义,我收下了;
他们的牺牲,我拒绝了。
我的路是血路,是孤路。
若注定要有人沉沦,
那就让我一人沉到底。
至少,让他们活着,
带着未熄的理想,
走向没有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