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栖梧苑内的几株枫树染上了绚烂的红。
姜宝宝抱着那只日益圆润的西域小猫,坐在廊下,看着落叶翩跹,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墨千尘依旧维持着那种不远不近的姿态。
东西照常送,偶尔现身,问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再未有过任何强迫或逾矩的举动。
他甚至允许姜夫人每隔几日便递帖子进府探望。
这日,姜夫人又来了。
看着女儿气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虽仍带着挥之不去的轻愁,但至少不再像刚来时那般惊惶消瘦,她心下稍安。
“宝宝,王爷他近日可还好相处?”
姜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宝宝垂下眼睫,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猫,声音低低的。
“他不怎么来了。”
姜夫人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试探着说。
“王爷他或许只是性子冷,不擅表达。”
“娘听说,他近日忙于整顿朝纲,处理前朝遗留的政务,很是辛劳。”
姜宝宝沉默不语。
辛劳?
那个如同冰山般的男人,也会辛劳吗?
她想象不出他疲惫的样子。
姜夫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道。
“宝宝,你就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关于王爷,关于你们以前。”
姜宝宝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和更深的不解。
“娘,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问我记不记得?”
“我忘了就是忘了。”
“他那样可怕的人,我怎么会和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未尽之语显而易见。
她怎么会和那样可怕的人有过什么愉快的过去?
姜夫人看着女儿抵触的神情,心中叹息,知道急不得,只好转移了话题。
送走母亲后,姜宝宝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那种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她不知道的感觉,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她的心,让她坐立难安。
她决定不再被动地等待。
她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日午后,她借口想在府里走走消食,只带了春桃,第一次主动踏出了栖梧苑的范围。
摄政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移步换景。
姜宝宝漫无目的地走着,刻意避开了明显是主院和书房等重地的方向。
专往那些看起来较为僻静、或许存放旧物的地方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或许是一件能触发记忆的物件,或许只是一点蛛丝马迹。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处靠近王府边缘的院落,院门略显陈旧,匾额上写着“墨韵斋”三个字。
这里看起来少有人至,与王府其他地方的肃穆奢华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姜宝宝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内陈设简单,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
角落里摆放着一些木桩、石锁,还有一排兵器架,上面搁置的并非神兵利器。
而是一些明显是给初学孩童使用的小号木剑、小弓等物。
这些东西都有些年头了,木剑的剑柄被磨得光滑,小弓的弦也显得有些松弛。
姜宝宝的目光被兵器架旁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做得歪歪扭扭、针脚粗糙不堪的布偶,依稀能看出是只小老虎的形状。
布料是上好的锦缎,但缝制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一只眼睛甚至快要掉下来。
布偶已经很旧了,颜色也有些发暗。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丑丑的布偶,姜宝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很淡,却无法忽视。
她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拿起了那个布偶。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针脚的瞬间,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一个穿着玄色小蟒袍、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娃娃?
得意洋洋地将这个丑布偶塞进一个高大的、穿着同样玄色衣袍的男人怀里,奶声奶气地说。
“帅叔叔,宝宝亲手做的。像不像你?”
男人似乎僵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伸手接过了那个丑得别致的布偶。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啊。”
姜宝宝低呼一声,手中的布偶掉落在地,她扶着额头,脸色发白。
头有些隐隐作痛。
“小姐!”
“您怎么了?”
春桃慌忙扶住她。
“没事。”
姜宝宝喘着气,心有余悸。
刚才那是什么?
是记忆吗?
那个女娃娃是她?
那个男人是墨千尘?
她竟然真的给他做过这么丑的东西?
而他好像收下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和混乱。
“谁准你们来这里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
姜宝宝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
墨千尘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面色沉凝。
目光先是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随即又扫过地上那个丑布偶,眼神复杂难辨。
“我只是随便走走。”
姜宝宝下意识地解释,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墨千尘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那个布偶,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他用指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看向姜宝宝,语气听不出喜怒。
“想起什么了?”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直刺人心。
姜宝宝被他看得心虚,又因为刚才那闪回的片段而心绪不宁,下意识地否认。
“没有。”
“什么都没想起来。”
墨千尘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他淡淡地说完,拿着那个丑布偶,转身便走,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影一,送姜小姐回栖梧苑。”
没有本王允许,不得再踏出苑门半步。”
刚刚才获得的一点有限的“自由”,因为她这次的擅自探索,被轻易收回了。
姜宝宝看着他那冷漠决绝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怒气突然涌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可以这样掌控她的一切?
凭什么她连在自己住的地方走走的权利都没有?
“站住。”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那个背影喊道。
墨千尘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那个布偶。”
姜宝宝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质问。
“是不是我做的?”
墨千尘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不答反问。
“你说呢?”
“我忘了。”
姜宝宝被他这种态度激怒了,口不择言地喊道。
“我全都忘了,忘了你这个可怕的人,忘了我们之间。”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起来?”
“就算想起来了又怎么样?”
“难道我就能不怕你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向墨千尘。
他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那双眸子里刚刚还有的一丝复杂情绪瞬间被冻结,只剩下骇人的冰封与戾气。
“可怕的人?”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一步步朝她逼近。
强大的压迫感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姜宝宝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兵器架,无路可退。
墨千尘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底是翻涌的怒意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姜宝宝,”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可以忘,这是意外,本王不怪你。”
“但你说本王可怕?”
他猛地伸手,攫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被迫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上他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眸子。
“那你知不知道,你口中这个‘可怕’的人,曾经是如何纵容你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是如何在你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着你?”
“是如何因为你一句话,就踏平三国,只为了给你一个再无战乱的太平盛世?”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姜宝宝的心上。
纵容?
作威作福?
守着她?
踏平三国?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画面。
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
她挣扎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你骗人。”
“骗你?”
墨千尘冷笑一声,眼底是蚀骨的寒意。
“本王还不屑于用谎言来换取你的记忆。”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碰触她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姜宝宝脱力地靠在兵器架上,大口喘着气,下巴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和冰凉。
墨千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以及一种被她的话语刺伤后的冰冷决绝。
“既然你觉得本王如此可怕,既然你如此想逃离。”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寒。
“好,如你所愿。”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从今日起,你自由了。”
“栖梧苑,你愿意住便住,不愿意,随时可以回你的姜家。”
说完,他大步离开,玄色的身影决绝而孤寂,很快消失在“墨韵斋”的院门外。
影一无声地出现,对着呆若木鸡的姜宝宝躬身一礼。
“姜小姐,请。”
姜宝宝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泪痕,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几句话。
自由了?
他放手了?
这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结果,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刺痛?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自己微微泛红的下巴,和他遗落在地上的、那个丑丑的布偶。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将她彻底淹没。
她好像亲手推开了一些,她或许并不真正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