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凝固如铁。
巨大的电子海图上,那个代表“顺发”号的红点,正像一滴挣脱束缚的血珠,顽固地向着代表公海的深蓝色区域蠕动。
一旦进入公海,就如鱼入大海,再想将其截停,无异于痴人说梦。
“部长,目标已进入海峡中线敏感水域,我方舰艇无法在不引起外交纠纷的情况下直接介入!”一名参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焦灼。
陆擎苍的拳头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方选择的航线刁钻至极,就是算准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在此刻动用军事力量。
“转接海警总队指挥中心。”陆擎苍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一拳只是为了掸去桌上的灰尘,“我以战勤部名义,请求他们协助。理由是:该船涉嫌在我国专属经济区内进行非法捕捞及倾倒不明废料,需要立即进行登船临检。”
这是规则内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以民事执法的名义,行准军事行动之实。
命令立刻被传达下去。
几分钟后,正在附近海域巡逻的海警巡逻艇调整航向,全速向“顺发”号的预定航线包抄而去。
然而,对手的狡猾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报告!目标船只的AIS自动识别系统信号消失!”技术员的喊声再次传来,“它关闭了所有对外通讯和定位设备!我们失去了它的精确位置!”
海图上,那个刺眼的红点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混账!”陆擎苍的副官忍不住低骂一声。
这艘船就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即将被渔网收紧的瞬间,一头扎进了最深的淤泥里。
没有了AIS信号,在茫茫夜色笼罩的大海上寻找一艘刻意隐藏的渔船,难度呈几何倍数增长。
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
海警巡逻艇抵达预定拦截点后回报,海面上风浪极大,雷达屏幕上满是杂波,发现一艘疑似目标船只,但对方没有任何灯光,正随着海浪漂浮在黑潮边缘,状似风暴中受损失去动力的普通渔船。
在无法百分百确认的情况下,强行靠近检查风险极高,也极易打草惊蛇。
一时间,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了。
对方用一个“装死”的姿态,将自己完美地隐匿于夜幕与波涛之中。
指挥中心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他们跑不远。”一片沉寂中,林晚星清冷的声音响起,像一剂镇定剂,瞬间安抚了众人焦躁的情绪,“船要跑,就要烧油。这么大的风浪,要维持漂浮而不被卷走,油耗只会更大。它不可能凭空变出燃料。”
她的思路清晰无比,直指问题的核心。
陆擎苍的眼睛一亮,立刻转向黄干事:“查!查这艘‘顺发’号近一个月内所有的燃油补给记录!我要知道它最后一次加油是在哪里,加了多少!”
黄干事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残影。
在庞大的数据库中,一条不起眼的记录很快被筛选出来。
“找到了!”他高声报告,“‘顺发’号最近一次补给,是四十八小时前,在福建东山岛的一个三级渔业码头!经办人名叫‘张富贵’,身份证号显示为本地渔民。但是……”黄干事的声音顿了顿,“这个身份证号在户籍系统里查无此人,是伪造的!他们用了一个假身份!”
“把当天码头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调过来!”林晚星立刻下令。
很快,一段模糊的码头监控画面被投放在大屏幕上。
画面里,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渔民”正指挥工人往船上搬运物资。
除了常规的食物和淡水,他还格外小心地亲自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银白色金属箱子登船。
箱体上,一行不起眼的蓝色小字,在经过技术放大和清晰化处理后,赫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华南医药冷链运输”。
“冷链箱?”一名参谋疑惑道,“渔船要这个干什么?运送高级海鲜吗?”
林晚星的瞳孔却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
这种规格的深低温保温箱,绝不是用来装几条东星斑的。
它的标准配置,通常是用于疫苗、血浆,或者……生物样本的跨区域恒温配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与之前那张缺失的签批单、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以及康兆铭口中一闪而过的“寒梅项目”,瞬间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他们不仅仅是在销毁账目,他们还在转移更重要的东西!
某种与二十年前那个被强行中止的“寒梅项目”直接相关的……冷冻样本!
“小刘记者!”林晚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到!林局!”
小刘记者一个激灵,笔挺地站着。
“给你半小时,用你的私人关系,立刻联系几家有国际影响力的环保组织和海洋生物研究机构的媒体朋友。”林晚星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如电,“我要你匿名给他们喂一个‘猛料’。就说根据可靠线报,有一艘名为‘顺发’的渔船,正打着科研的幌子,在黑潮暖流区域非法捕捞濒危的幼年期蓝鳍金枪鱼,并可能携带未经检疫的生物制剂,对海洋生态和公共卫生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击:“同时,我要你立刻以《国防卫生报》特约评论员的身份,撰写一篇追踪报道,标题就叫《跨越时代的嘱托:追寻七十年代援外赤脚医生的海外足迹》。文章里,你要不经意地提到,当年曾有一批极其珍贵的草药提取物样本,通过一艘悬挂巴拿马旗的冷藏船,秘密送往东南亚支援革命同志,但该船在九十年代后,曾频繁出入两岸敏感水域,用途不明,其所属公司与‘顺发’号的注册公司存在间接关联。把水搅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片海域,聚焦到那艘船的冷藏舱上!”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阴谋!
利用国际环保组织的正义感,利用媒体对“黑幕”的追逐欲,更利用西方世界对“生物安全”的敏感神经,强行给“顺发”号扣上一顶谁也摘不掉的黑帽子!
小刘记者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重重点头:“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舆论的炸弹被瞬间引爆。
不到三小时,数家国际知名环保组织的官网上,都出现了针对“顺发”号的联合谴责声明。
联合国海洋事务署的电话,更是直接打到了我国驻日内瓦代表团。
面对“国际关切”,我方代表团义正辞严地表示: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高度重视海洋生态保护与全球公共卫生安全,并对任何可能危害海洋环境的行为持零容忍态度。
借着这股“东风”,一份“基于生态保护与公共卫生安全考量,对‘顺发’号进行联合调查”的正式请求被递交上去。
在多方压力下,这份请求在短短十二小时内就获得了临时检查权的批复。
一扇合法登船的大门,被林晚星硬生生用舆论和国际法撬开了!
陆擎苍几乎在批复下达的同一时间,就做出了部署:“命令潜伏在联合调查组里的我方人员,伪装成国际观察员,准备随船登检!带上微型高精度扫描仪和样本采集器!”
黎明时分,在国际观察员的“见证”下,海警巡逻艇终于“依法”靠近了那艘仍在装死的“顺发”号。
面对无法拒绝的国际法理,船长只能黑着脸,放下了舷梯。
国安人员伪装的“观察员”不露声色地登上了船。
在对驾驶舱和船员休息室进行了例行检查后,他们径直走向了那间被严密锁闭的冷藏舱。
“这里面是什么?”“观察员”用流利的中文问道。
“是……是备用的鱼饵。”船长眼神躲闪。
“观察员”没有理他,而是拿出一个手持设备,对着舱门扫描了一圈。
设备发出一声轻响。
他指着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冷冷道:“打开这里,夹层。”
船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在暴力破拆工具下,冷藏舱的内壁被撬开,一个用铅皮包裹的暗格暴露出来。
暗格里,上百支闪烁着幽蓝冷光的密封玻璃管,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特制的防震泡沫中。
“观察员”取出一支,用随身携带的微型扫描仪对准了试管上的标签。
一串复杂的编码,瞬间传输回了后方的指挥中心。
黄干事立刻将其与“寒梅项目”的封存资料进行比对。
“匹配成功!”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标签代码与‘寒梅项目’三期临床试验的A组样本编号,完全一致!”
铁证如山!
指挥中心里,老孙法官通过远程视频连线,看着屏幕上的证物,镜片后的双眼精光四射。
他扶了扶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道:“根据我国《反间谍法》第四十二条,涉及国家一级保密科研成果的实物或数据,无论其处于何种状态、由何人持有,一旦在我国司法管辖权可触及的范围内被发现,均适用该法案。我建议,立即启动‘国家核心技术资产紧急追缴程序’,将船上所有人员列为‘危害国家安全罪’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就地控制!”
法律的利剑,终于在这一刻出鞘,直指咽喉!
就在前方人员开始控制船员、封存证物时,黄干事在后方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他在清理其中一根破损试管的残留液体数据时,仪器意外捕捉到了一段微弱但完整的线粒体dNA信息。
他将这段dNA信息录入特殊人才数据库进行比对。
几秒钟后,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这段dNA,与当年第七研究所那份离职女研究员名单中的一人,百分之百匹配!
而那个女研究员的代号,正是——“寒梅”!
林晚星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和那张青涩的黑白照片,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以为“寒梅”只是一个项目的代号,甚至是一个已经牺牲的科研英雄的化名。
可现在,数据显示,她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林晚星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雪般的清明。
她低声说,像是在对所有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她没死……她是自愿消失的。”
陆擎苍走上前,温暖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紧紧握住,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现在,轮到我们去找她了。”
窗外的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指挥中心里每一个人的脸。
然而,这阳光却仿佛无法驱散笼罩在“寒梅”身上的终极迷雾。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副官下达了新的指令:“立刻调阅‘寒梅’在第七研究所的全部在职档案,特别是她最后提交的那份离职申请,我要看原件。”
她的目光落在了远方,仿佛要穿透时空的阻隔。
二十年前,一个顶尖的生物科学家,在项目最关键的时刻,为何会选择主动消失,甚至不惜背上叛逃的黑锅?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了刚刚传真过来的卷宗最后一页,申请理由那一栏,一排清秀而决绝的字迹,仿佛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