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章和二十三年,秋。
长乐宫的西暖阁里,晨光透过菱花窗,落在案上的紫檀木盒上,盒角雕着的缠枝莲已有些磨损。
皇后李氏指尖搭在盒盖上,没立刻打开,只侧耳听着殿外的动静。
王德福提着食盒进来时,正撞见她这副模样,脚步下意识放轻了三分。
“娘娘,御膳房刚炖好的燕窝,加了您要的川贝。”
王德福将食盒放在案边,垂头时瞥见木盒上的暗纹,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先帝当年赏给宸妃林氏的妆盒。
李氏终于掀开盒盖,里面铺着暗红锦缎,放着一支银鎏金步摇,坠子是颗鸽卵大的东珠,光泽依旧。
“二十年前,宸妃怀着身子,先帝就是用这支步摇,在御花园当着百官的面,夸她‘孕态端庄,必诞麟儿’。”
她指尖碰了碰东珠,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时你还在御书房当差,该记得吧?”
王德福后背冒了层薄汗,忙点头:“是,奴才记得。那会儿宫里都传,先帝要立宸妃的孩子为太子。”
这话刚出口,就见李氏捏步摇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后来呢?”李氏忽然问,目光扫过王德福,“后来宸妃‘诞下妖物’,被打入冷宫,这步摇怎么会到本宫手里?”
王德福的喉结动了动,没敢接话,他怎会不知道,当年是皇后让人换了婴孩,又买通接生嬷嬷,编造了“妖物”的说法。
李氏将步摇扔回盒里,发出轻响:“旧宫那边,工部的人说今日就能拆完宸妃的梳妆台?”
“是,娘娘。”王德福连忙应,“领头的是张匠头,他说会仔细搜,绝不让任何‘杂物’留着。”
李氏“嗯”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那梳妆台的夹层里,藏着先帝赐给宸妃儿子的“渊”字玉牌,绝不能被人找到。
东宫崇文殿内,沈砚正对着一本旧档蹙眉。
档册是昨儿从太史局调来的,记着章和帝登基初年的事,其中一页写着“宸妃林氏,弘治三年入宫,次年孕,先帝赐‘渊’字玉牌”,后面的字迹却被淡墨晕染,看不清了。
他指尖在“渊”字上轻轻划着,心里泛着波澜。
“殿下,工部送来秋祭皇陵的仪仗清单,您要不要过目?”
青禾端着茶盏进来,将清单放在案上,又补充道,“奴婢刚才听小太监说,旧宫那边在拆宸妃娘娘的梳妆台,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改成‘祈福殿’。”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查漕运时,账房刘先生提过一句“三皇子府上月从江淮调了批木料,说是要修私宅,却没见动工”。
江淮是皇后母族的势力范围,三皇子的木料,会不会是用来运走旧宫里的东西?
“宿主,旧宫的张匠头,三年前在江淮给三皇子修过别院,这次是工部侍郎举荐来的。”
系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落在纸页上的细尘,没半点突兀,“他今早让人把梳妆台的抽屉都卸了,正往宫外运。”
东宫门外的侍卫房里,凌渊正系着玄色侍卫服的腰带。
昨儿考核时,他故意放慢了出拳速度,却还是赢了两个老兵,侍卫长周平当场让他入队,分配的差事是“崇文殿外值守”。
“凌兄弟,你这身手,以前在静安寺是练过武?”
身边的侍卫小李凑过来,好奇地问,“刚才周队长安抚那两个老兵时,还夸你‘身手利落,是块好料’。”
凌渊没说话,只是往崇文殿的方向看,越靠近那座殿,心里的牵引就越强,像有根线在拉着他,让他忍不住想快点见到那个人。
他还记得昨儿在京城门口,看到的那张东宫侍卫招募告示。
当时只觉得“东宫”两个字眼熟,现在才明白,是因为那个人在里面。
周平走过来,拍了拍凌渊的肩:“一会儿你去崇文殿外值守,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太子殿下喜静。”
凌渊点头,目光却已经飘向了崇文殿的方向,他只想看着那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长乐宫暖阁内,三皇子赵珩正站在皇后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密信。
“母后,江淮的李通判回话,说沈砚派去查粮船的人,已经被咱们扣在码头了。”
赵珩脸上带着得意,“只要沈砚再敢查,咱们就给他扣个‘私派眼线,干涉地方政务’的罪名。”
李氏接过密信,没看就放在烛火上,看着信纸烧成灰烬:“扣人没用,得让他彻底查不下去。”
她抬眼看向赵珩,语气冷了些:“秋祭那天,你让人在皇陵附近的‘落霞坡’设个陷阱,再把凌渊引过去。”
赵珩愣了愣:“引凌渊?母后,他不过是个寺庙里的居士,值得咱们费这么大劲?”
“你懂什么?”李氏瞪了他一眼,“他是宸妃的儿子,是先帝当年差点立为太子的人!”
赵珩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茶杯晃出了水:“他……他是真太子?那沈砚呢?”
“沈砚不过是本宫当年从民间抱来的孩子,用来挡灾的。”李氏的声音很淡,“现在他越来越碍眼,正好让他和凌渊‘同归于尽’,到时候,这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赵珩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儿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东宫崇文殿外,凌渊已经站在了值守的位置。
他穿着玄色侍卫服,身姿挺拔,目光却死死盯着殿门,连身边小李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忽然,殿门开了,沈砚拿着一本折子走出来。
玄色太子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侧头跟青禾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正是凌渊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凌渊的呼吸瞬间停了,指尖攥得发白,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步。
他想靠近,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想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心里会这么慌,这么疼。
“凌兄弟,别走神,太子殿下出来了!”
小李碰了碰他的胳膊,凌渊才猛地回神,却还是忍不住盯着沈砚的背影,眼底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他要留在这儿,留在这个人身边,谁也别想把他赶走。
沈砚走到殿外的石阶上,忽然回头,目光扫过值守的侍卫。
当看到凌渊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凌渊的眼神太亮,太执着,像带着一股劲儿,要钻进他心里去。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捧着奏折匆匆跑来,没注意脚下,眼看就要撞到沈砚身上。
凌渊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手扶住了小太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小太监“哎哟”了一声。
“走路看着点。”凌渊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盯着小太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敌意。
小太监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歉,捧着奏折匆匆走了。
周平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凌渊,对太子的在意,太不正常了。他得赶紧告诉太子,让太子多留意。
夕阳落在东宫的琉璃瓦上,泛着金红的光。
凌渊还站在殿外值守,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沈砚的身影。
沈砚坐在殿内,看着案上的旧档,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而长乐宫里,李氏正看着窗外的夕阳,指尖捻着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