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修‘测时仪’?”
刀疤光头还没说话,那个叫老四的阴鸷年轻人先一步跨了出来,眼神里混合着怀疑、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他手里那个粗糙的仪器被下意识地往怀里收了收,又忍不住递出来一点,像捧着个既珍贵又烫手的山芋。
颜不语心脏漏跳了一拍,脸上却维持着那种“病弱落难者努力证明价值”的忐忑:“不、不敢说会修……但我们以前的世界,时间也乱过,捣鼓过一些……稳定时间感的小玩意儿。原理可能……差不多?让我看看,也许能看出点门道。”
她这话说得含糊,留足了余地。既没大包大揽,又暗示了“有相关经验”。在这个技术断代、知识成为奢侈品的世界,任何跟“时间技术”沾边的手艺,都值得试探。
刀疤光头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目光在颜不语苍白的脸、她怀里那口看起来平平无奇(在他眼里)的旧锅、以及她身后那几个虽然狼狈但眼神并不涣散的同伴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他嗤笑一声:“行啊,给你看看。老四,让她瞧。丑话说前头,看坏了,或者装神弄鬼……”他掂了掂手里泛着蓝光的砍刀,意思不言而喻。
老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测时仪”递了过来,动作小心翼翼,嘴里低声警告:“轻点!这玩意儿是前哨站仅有的三台还能用的‘标准型号’之一!里面的‘时感水晶’脆得很!”
颜不语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油腻和汗渍的仪器。入手冰凉,粗糙的金属外壳硌手,那些裸露的齿轮和歪斜焊接的线路,无不透着一种绝望环境下的将就。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丝极微弱的感知,顺着手指接触点探入仪器内部——不是用她自身的时间视觉(那可能引起过强反应),而是借助浑天锅那被提升的权限,进行一种更隐蔽的“表层扫描”。
瞬间,一股混乱、断续、带着“杂音”的时间流反馈涌了回来。这仪器的工作原理果然极其原始:靠内部几块品质低下、且似乎受到污染的时间敏感水晶(大概就是“时感水晶”)捕捉环境时间辐射,驱动齿轮带动指针,表盘上的刻度对应着粗略的时间流速稳定指数和辐射强度。问题很明显:那几块水晶的能量通路被某种黏稠的、带着微末时间毒性的“污垢”堵塞了大半,且水晶本身也有细微裂痕,导致感应迟钝、指针乱跳、读数严重失真。
修吗?当然能修。以埃利奥特或者马克的水平,用点基础工具和能量疏导手法,十分钟就能让它恢复七八成功效。但那样就太显眼了。
颜不语脸上露出“仔细研究”的专注表情,时而蹙眉,时而用手指轻轻敲击外壳某个部位(实际上是引导浑天锅的一丝温和波动,去“浸润”那些堵塞的污垢,让它们略微松动,但不完全清除)。过了大约两分钟,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点不确定的犹豫:“好像……是里面感应时间的东西,被‘脏东西’堵住了,有点接触不良。还有,那几块小水晶……是不是以前摔过?有暗伤。”
老四眼睛顿时瞪大了:“你……你真能看出来?!水晶是去年跟‘黑齿部落’冲突时震裂的!站长说没办法,只能凑合用!‘脏东西’?什么脏东西?”
“就是……长时间在混乱时间场里使用,积累的一些不好的时间杂质,像水垢。”颜不语用尽量通俗的说法解释,同时手指在仪器侧面几个看起来像是检修口(实际上就是几个铆钉)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工具,把外壳打开,清理一下,可能……会好一点。但水晶的裂痕,我没办法。”
刀疤光头看颜不语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没立刻修好,但至少诊断出了连前哨站技术员都含糊的问题,眼神里的轻视少了几分,多了点估量。“工具我们有,简陋点。你能清理?”
“可以试试。”颜不语点头,补充道,“但我需要安静,不能被打扰,而且……可能需要用一点我们自己的方法‘安抚’那些时间杂质,需要我抱着这口锅。”她抬了抬怀里的浑天锅,锅身适时地又散发出一缕极淡的、温暖而稳定的波动——与这个世界的混乱时间流截然不同。
刀疤光头和老四都感受到了那股波动,虽然微弱,却让他们因长期暴露在混乱时间场而有些焦躁的心神莫名安宁了一瞬。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好!”刀疤光头这次答应得很干脆,“老四,你带他们去残骸那边背风的地方,看着她弄。瘦猴,铁墩,你们盯着其他人,别耍花样。”他指了指秦峰他们。
秦峰等人配合地露出警惕但顺从的表情。
老四引着颜不语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后面,从腰间解下一个简陋的工具袋。颜不语盘腿坐下,将浑天锅放在膝上,一手轻按锅身,另一只手接过老四递来的、歪歪扭扭的螺丝刀和一把小镊子。
她装模作样地拧开几个铆钉(其实有些已经锈死,她是用浑天锅的波动悄悄震松的),打开一个检修盖。内部粗糙的齿轮结构和几块黯淡的、带着细微裂痕的淡紫色水晶暴露出来,果然附着着一层灰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污垢。
“就是这些。”颜不语指着污垢,然后,在老者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她将手掌虚按在仪器上方,闭目凝神。实际上,她通过浑天锅,释放出更精细的引导波动,如同温和的水流,缓缓冲刷那些污垢。同时,她故意让锅身散发出的稳定时间波动与仪器内混乱的残留产生轻微的“共鸣”。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抱着那口旧锅,对着打开的测时仪“发功”,仪器内部那层脏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剥落,而几块有裂痕的水晶,似乎……光泽稍微润了一点点?(浑天锅波动对水晶结构的细微滋养,效果有限,但足以察觉)。
不到五分钟,颜不语“呼”地吐出一口气,额头恰到好处地渗出几滴汗珠(运功逼出来的),显得很费力。她拿起小镊子,小心地将那些松脱的、已经失去活性的污垢碎屑夹出来。
“好了,盖上试试。”她声音带着点“虚弱”。
老四迫不及待地盖回盖子,拧上铆钉,启动仪器。
“咔哒、咔哒……”测时仪的指针先是规律地跳动了几下,然后稳定地指向某个刻度,虽然仍有些微颤抖(水晶裂痕导致),但比起之前那种抽风般的乱晃,简直天壤之别!表盘上代表时间辐射强度的指示灯,也从刺目的血红变成了相对温和的橙黄色。
“成了!真的成了!”老四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捧着仪器像捧着重生的孩子,“感应灵敏多了!读数也稳了!老大!你看!”
刀疤光头快步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仪器,又深深看了颜不语一眼,这次目光里的估量变成了切实的重视。“有一套。”他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光会修个测时仪,还不够。你们到底什么来路,有多大本事,还得站长说了算。跟我们回前哨站。”
他顿了顿,补充道:“按规矩,外来者所有武器和‘特殊物品’要暂时保管。不过……看你修好了测时仪,也算有点功劳。那口锅,你可以随身带着,但其他人手里的家伙,得交出来。”
这是要缴械了。秦峰等人心中一紧,但脸上没表现出来。
颜不语抱着锅,适时地露出恳求的神色:“这位……大哥,我们的武器就是防身的,不多,也不厉害。能不能……让我们留一两件?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到变异兽……”
刀疤光头想了想,看了看他们“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口似乎有点门道的锅,挥挥手:“行,你们自己留两把短的,长的交出来。别耍花样,前哨站有的是手段。”
最终,秦峰和渡鸦“交出”了伪装成长枪和步枪的武器(实际功能锁死,且做了旧),马克和埃利奥特“保留”了伪装成匕首和扳手的近身工具。颜不语的锅自然不用交。
巡逻队将“飞船残骸”简单搜索了一下(当然,只找到一些颜不语他们提前放置的、无关紧要的“废料”),便押送着他们上了那辆改装皮卡,朝着前哨站驶去。
路上,颜不语等人默默观察着这个崩坏的世界。
龟裂的公路,锈蚀废弃的车辆残骸被推到两旁,有些里面还有疑似人类的枯骨。扭曲的植被间,偶尔能看到快速掠过的、形态怪异的小型生物,有的身上闪烁着不稳定的时间微光。空气中那股“时间腥气”时浓时淡。天空永远灰黄,阳光惨淡。
大约行驶了四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依托着几栋相对完好的旧时代厂房和仓库建筑建立起来的聚集地。外围是粗糙的原木和废旧金属拼接的围墙,墙头拉着带刺的铁丝网,有些地方还挂着风干的、难以辨认的兽类头颅。围墙上有了望塔,隐约能看到持枪的人影。
大门是厚重的铁板,上面用红漆涂着巨大的齿轮眼标志。看到巡逻队的车辆,大门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
皮卡驶入,里面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拥挤、肮脏、嘈杂。用破木板、铁皮和塑料布搭成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汗臭的味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狭窄的通道间麻木地走动,眼神空洞或充满警惕。少数穿着稍整齐、带着武器的人则趾高气扬。一些窝棚门口,摆着零星的商品——变异的植物根茎、粗糙打磨的金属片、不知名的兽肉、还有少量看起来像旧时代罐头的东西。
这里也有“时间”的痕迹:有些区域被简易的、闪烁着微光的栅栏隔开,挂着“高时染区,禁止靠近”的破烂木牌。一个角落,几个人围着一个冒着诡异绿火的铁桶烤火,那火焰的温度似乎极不稳定,时而炽热,时而冰冷。
“第七前哨站,齿轮眼商队庇护下的聚居点,常住人口五百左右,流动人口一两百。主要生存方式是拾荒、狩猎变异兽、以及为商队提供劳力和护卫。”刀疤光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傲,“在这里,拳头、手艺和有用的东西,才是硬通货。站长是‘觉醒者’,能一定程度控制时间流,是这里的天。”
觉醒者?颜不语等人记下这个新名词。
皮卡停在一栋相对完好的三层小楼前,这里似乎是前哨站的核心。楼前有持枪守卫,穿着统一的、染成暗绿色的旧式军服,胸口有齿轮眼标志。
“带他们去见站长。”刀疤光头跳下车,对守卫说,又转向颜不语等人,“老实点,站长问什么答什么。是死是活,看你们造化了。”
他们被带进小楼。一楼是个类似大厅的地方,摆着几张粗糙的木桌,一些看起来像小头目的人在喝酒、玩着简陋的骨牌。空气中烟味、酒味和体味混杂。看到被带进来的新人,尤其是颜不语怀里那口锅和秦峰等人“与众不同”的气质,不少目光投了过来,好奇、审视、贪婪、不屑。
穿过大厅,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二楼一个房间门口。守卫敲门。
“进来。”一个有些沙哑、但透着沉稳力量感的男声传出。
门开了。房间比想象中整洁,有旧时代的办公桌椅,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标注了许多符号的周边地图。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脸颊有道旧伤疤、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坐在桌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磨出毛边的皮质马甲,手里把玩着一块不规则的多面体水晶,水晶内部有微弱的光晕在缓慢流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围的时间流,明显比外界稳定、有序,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场在约束着。这就是“觉醒者”?
“站长,巡逻队带回来几个‘天降’的,从东边那个坠毁的铁疙瘩里爬出来的。”刀疤光头恭敬地报告,“他们会摆弄时间玩意儿,修好了老四的测时仪。”他简略说了经过。
站长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颜不语的锅上停留片刻,又仔细看了看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侵蚀”痕迹,最后落在秦峰脸上——秦峰刻意收敛了大部分气场,但仍有一种经历过大事的沉稳。
“坐。”站长指了指旁边的几张椅子,语气平淡,“说说吧,从哪儿来,有什么打算。”
秦峰作为“队长”,开始按照预设的剧本讲述:遭遇时间灾变的世界,逃难,飞船误入乱流坠毁到此,同伴折损,幸存者受伤且对本地一无所知,只想找个地方暂时安身,愿意用懂得的一点时间相关手艺换取庇护和食物。
站长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那块水晶在他掌心微微发光。等秦峰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故事听起来没什么破绽。你们的‘时间侵蚀’状态也很真实,不是装的。”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但是,你们身上有一种味道……一种‘过于整齐’的违和感。哪怕是落难,你们五个人(包括隐藏的渡鸦,被发现是五人小队)之间的眼神交流和站位习惯,也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默契。这可不是普通逃难者该有的。”
气氛瞬间紧绷!
颜不语心中暗惊,这个站长观察力好强!他们确实在尽力伪装,但一些长期合作形成的本能反应,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抹去。
秦峰面色不变,正要解释,站长却摆了摆手。
“不用紧张。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军人、研究员、还是别的什么。到了这里,过去不重要。”站长将水晶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重要的是,你们现在有什么价值,以及……是否愿意遵守前哨站的规矩。”
他目光再次转向颜不语怀里的锅:“那口锅,是你的‘依凭物’?它能稳定时间,辅助你进行一些操作,对吧?类似的功能器物,前哨站也有几件,但没你这个……温和。”
依凭物?看来这个世界对浑天锅这类东西有特定称呼。
颜不语点头:“是的,它……是我家传的,有点用,但也不厉害。”
“修测时仪,靠的就是它?”站长追问。
“一部分是,主要还是靠以前学的笨办法。”颜不语含糊道。
站长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行,我暂时信你们。前哨站现在需要人手,尤其是懂点时间门道的人。你们可以留下,住在西区的‘新人棚’,每天需要完成指定的工作——可能是修补工具,可能是参与防卫,也可能是……探索某些时间场相对稳定的旧废墟,搜集物资。食物按劳分配。武器,除了你们自己留的,其他的前哨站会提供一些基础的。有意见吗?”
这条件不算好,但至少有了立足点。秦峰代表小队答应下来。
“很好。”站长按了一下桌角的铃,一个瘦小的少年跑进来。“阿木,带他们去西区,找老陈头安排住处和明天的活计。”
就在颜不语等人跟着少年转身要离开时,站长忽然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对了,提醒你们一句。前哨站最近不太平。东边的‘黑齿部落’蠢蠢欲动,北边‘遗忘沼泽’的时间瘢痕有扩散迹象。晚上没事别乱跑,尤其……别靠近仓库区最里面那个封存的旧库房。那里面的‘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沾上了,会引来大麻烦。”
仓库区?封存的旧库房?颜不语心中一动,怀里的浑天锅,在她听到“旧库房”三个字时,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强行压下回头看的冲动,跟着少年走出了房间。
走在嘈杂、混乱的前哨站街道上,颜不语压低声音,用只有同伴能听到的音量说:
“锅刚才……对站长说的那个旧库房,有反应。”
秦峰眼神一凝。马克和埃利奥特交换了一个眼色。隐在暗处的渡鸦气息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压力测试的目标是引导文明重建和控制时痕症。而这个崩坏世界的深处,似乎藏着与“时间”相关的秘密,甚至可能与他们被投放到此的“测试”本身有关。
那个旧库房里,封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站长最后的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他们这个“天降幸存者”的身份,在这个暗流涌动的末日前哨站,又能撑多久?
少年阿木带着他们拐进一条更加肮脏、拥挤的小巷,指向尽头一排低矮破败的窝棚:
“到了,西区新人棚。自己找空着的住。明天天亮,去东头找陈管事派活。记住,别惹事,晚上锁好门。”
说完,他就像躲瘟疫一样快步跑开了。
颜不语等人站在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窝棚前,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们暂时“容纳”的、残酷而真实的世界。
压力测试的第二幕,才刚刚开始。而未知的威胁和隐藏的秘密,已经如影随形。
(第九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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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新人棚的生活艰难且充满欺凌。颜不语等人很快领教了这个世界的丛林法则。而在他们被迫参与的一次危险的“废墟探索”任务中,意外发现了与“时间漫游者”奥罗拉种族风格迥异的古老痕迹。与此同时,前哨站仓库区深夜发生诡异盗窃未遂事件,站长震怒,封锁搜查。颜不语利用浑天锅的感应,发现盗窃者的目标似乎正是那个“封存的旧库房”,而库房泄露出的气息,竟让她体内的“时间回响”产生了强烈的、带着恐惧的共鸣!似乎有某个沉睡的、与“收割者”相关的可怕存在,正在被悄然触动……他们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隐藏,还是冒险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