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战场边缘特有的、混合着焦土与淡淡血腥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却让李天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头顶是久违的、虽被薄云遮掩却真实存在的星月微光，远处潞州城墙上摇曳的火把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耳边细微的虫鸣不再是死寂秘境中的催命符，而是生机勃勃的乐章。
他回来了。从那个星辰墓园、充斥着“影噬”与寂灭意志的绝地，回到了这个纷扰却真实的人间。
“咳……”身旁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
李天然立刻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惊醒，急忙看向莹勾。只见她脸色苍白依旧，原本周身那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恐怖杀气此刻几乎感察不到，气息也明显虚弱了许多。最后那招“寂灭·红莲”，为了给他争取逃离的时间，显然消耗巨大。
“怎么样？”李天然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手臂微凉，心中不由一紧。
“无妨。”莹勾摇了摇头，血眸中的黯淡难以掩饰，但语气依旧平静，“力量，用多了些，休息就好。”她似乎很不习惯这种虚弱感，微微蹙了蹙眉，想要挣脱李天然的手，自己站稳，脚步却有些虚浮。
李安然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着她。“别逞强，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他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这里虽然是战场边缘，人迹罕至，但保不齐会有巡逻的士兵或者江湖探子。他们此刻状态不佳，尤其是莹勾力量耗损，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凭借着之前逃亡的记忆和对地形的判断，李天然扶着莹勾，迅速隐入附近的林地，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相对干燥的岩石凹陷处。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莹勾安顿好，让她靠坐在岩壁上。随即，他立刻行动起来，收集干燥的树枝，熟练地用火折子生起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夜的寒气和林中的湿意，也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做完这些，他顾不得自己左肩伤口隐隐作痛和内力消耗带来的疲惫，从贴身行囊中取出水囊和干净的布条，又拿出之前备下的、用现代知识改良过的金疮药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补充体力的肉干。
“先喝点水。”他将水囊递到莹勾嘴边。
莹勾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篝火的映照下，微微融化。
李天然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确认除了力竭并无明显外伤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将肉干撕成小块，递给她。“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莹勾接过，小口地吃着，血眸却一直落在李天然忙碌的身影上。看着他仔细地用清水擦拭她之前点在他肩头、此刻又因奔波而渗出血迹的位置，看着他熟练地撒上药粉，用布条重新包扎，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带着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你，也受伤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李天然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小伤，不碍事。比你那一下轻多了。”他指的是最后推开他，独自面对“影噬”洪流的那一下。
莹勾沉默了一下，血眸低垂，看着跳跃的火苗，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才慢慢说道：“那里，很危险。你不能，死。”
很简单直接的话语，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颗投入李天然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他明白，在莹勾纯粹的世界观里，这或许就是她能表达出的、最接近“担忧”和“在意”的情绪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寒意。他坐到她身边，靠着岩壁，望着篝火，轻声道：“嗯，我们都不能死。说好了要一起看看这个世界的，还没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看更多好玩的呢。”
莹勾没有回答，只是将最后一点肉干塞进嘴里，然后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天然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心中一片柔软。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凉和那份毫不设防的依赖。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两只手，一只温热带着薄茧，一只微凉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在跳跃的篝火下紧紧相握。无需更多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彼此守护的决心，以及那份在生死之间愈发清晰的情感，都在这一靠一握之间，静静流淌。
林中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天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极其细微却快速接近的衣袂破风声！不止一人！而且听其轻功路数，绝非普通军士，是江湖高手！
他瞬间警醒，轻轻拍了拍莹勾的手背，低声道：“有人来了。”
莹勾立刻抬起头，血眸中那丝慵懒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她试图起身，却被李安然轻轻按住。
“你休息，我来应付。”李天然眼神锐利，示意她不要妄动真气。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和疲惫，握紧了身边的墨麟刀，内力缓缓运转，调整到最佳迎战状态。虽然状态不佳，但完整的墨麟刀在手，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脚步声在林地外停下，似乎来人也察觉到了篝火的存在，正在谨慎探查。
片刻后，一个略显熟悉、带着几分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
“前方……可是李兄？”
李天然闻声一怔，这个声音……是张子凡？
他略一沉吟，扬声道：“可是张兄？请过来一叙。”
人影闪动，几道身影出现在篝火光亮的边缘。为首一人，白衣银发，面容俊雅，正是通文馆少主张子凡。他身后跟着几名通文馆装扮的弟子，个个气息沉稳，眼神精亮。
张子凡看到篝火旁相互依偎的李天然和莹勾，尤其是看到李天然略显狼狈、肩头带伤，以及莹勾那异常苍白的脸色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凝重。
“李兄，你们这是……”张子凡快步上前，目光扫过周围，语气带着关切，“方才此地似有异常能量波动，张某奉命巡查，没想到竟是李兄。看二位情形，莫非是遭遇了强敌？”
李天然心中念头飞转。张子凡此人，亦正亦邪，心思缜密，但目前为止，与他们还算有些香火情分，并未直接冲突。秘境入口的波动惊动通文馆并不意外。
他苦笑一声，半真半假地说道：“张兄慧眼。我二人此前误入一处奇异之地，颇多周折，好不容易才脱身，受了些伤，正在此调息。”
“奇异之地？”张子凡银眉微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李安然手边的墨麟刀。那古朴的刀身和隐隐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幽光，让他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他感觉，这柄刀与之前见到时，似乎有些不同了，更加……完整，也更加危险。
“不错，那地方诡异非常，若非侥幸，恐怕就回不来了。”李天然含糊其辞，并不打算透露秘境和墨麟刀的详情。
张子凡也是聪明人，见李天然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转而道：“原来如此。李兄与莹勾姑娘无事便好。如今潞州局势复杂，玄冥教活动频繁，二位在此荒野，恐不安全。若是不弃，可随我回通文馆据点暂歇，也好让医师为二位诊治一番。”
李天然心中警惕。去通文馆据点？那无异于羊入虎口。张子凡态度客气，但通文馆行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他可不敢轻易相信。
“多谢张兄好意。”李安然拱手，婉拒道，“我二人伤势并无大碍，在此休息片刻便好，就不劳烦贵馆了。况且，我们还需尽快返回渝州。”
张子凡闻言，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既如此，张某便不多打扰了。李兄，莹勾姑娘，还请多加小心。”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近日江湖传闻，契丹那边似乎也有些异动，与玄冥教或有牵连，李兄若回渝州，路上还需谨慎。”
契丹？玄冥教？
李天然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多谢张兄提醒，我等自会小心。”
张子凡不再多言，带着通文馆弟子拱手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地黑暗中。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李天然的眉头微微皱起。
张子凡的出现，以及他最后那句关于契丹和玄冥教的话，绝非偶然。这平静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他低头看向靠回他肩头、闭目调息的莹勾，又看了看手中沉寂下来的墨麟刀。
江湖的风雨，从未停歇。他们的路，还很长。
“休息一下，天亮我们就走，回渝州，回家。”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莹勾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莹勾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
天然居茶楼，那个他们亲手建立的、在乱世中的小小港湾，此刻成了他们最迫切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