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熟练地登录游戏,打开聊天框,看到“老唐”的Id亮着,便顺手丢了个对战邀请过去。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纸盒,被压抑许久的烤鱼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他连忙抄起筷子,夹起一大块送进嘴里,烫得直呵气,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游戏已经载入,路明非却显得游刃有余,一只手操控着鼠标键盘,另一只手还能时不时地捞起一块烤鱼塞进嘴里。
或许是这烤鱼的味道太过美好,让他暂时忘却了要维持平日那种“勉强能看”的水平,操作变得异常凌厉精准。
仅仅八分钟,对面虫族的母巢就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化作了一滩凄惨的血水。
视线瞟向聊天频道,老唐的消息果然开始了疯狂轰炸,满屏都是代表着震惊与不解的问号。
“??????”
“??????”
“明明,你今天打鸡血了?!下手这么黑!”
路明非舔了舔嘴角的油渍,单手敲着键盘回复:“手感好,还来吗?”
发送完毕,他又埋头对付起那条已经所剩无几的烤鱼,连鱼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
“算了算了,刚接了个委托,先下了。”熊猫头像很快暗了下去。
路明非退出与老唐的聊天框,目光不自觉地在好友列表里另一个名字上停留——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头像,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灰色,一动不动。
她没上线。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发,倒也没有太难过,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期待落空。
于是他又开了几把游戏,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估摸着再不回去婶婶的怒火就要突破阈值了,才恋恋不舍地关机下线。
说是回家,其实更像是返回一个临时的寄宿点。
那里有叔叔婶婶,还有一个与他同龄、却仿佛活在两个世界的堂弟路鸣泽。
路明非已经六年多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据说他们都还活着,并且恪守着每半年给他写一封信的承诺;而坏消息是,每一次来信,妈妈总是用无比遗憾的语气告诉他,回国探望他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推迟,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这“进展”仿佛永无止境,而他的等待,也似乎看不到尽头。
回去的路上,夜色渐浓。
他又看见了那个卖烤鱼的少年老板,此刻正推着收拾干净的小吃车,看来是准备收工了。
不知怎的,路明非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鼓起勇气凑上前去搭话:“好巧啊老板,你这……是卖完了?”
少年老板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意:“是好巧,同学。你这是准备回家了?”
路明非在心里吐槽:我从网吧出来不回家,难道还能去拯救世界吗?
嘴上却老实回答:“对啊。老板,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读书,出来卖烤鱼了?”
少年,也就是霍雨浩,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办法。我十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爸爸……早就跑了,根本不管我。
我在孤儿院待了几年,后来孤儿院也倒闭了,没钱上学,就只好自己支个摊子,好歹能活下去。”
路明非愣住了。
他忽然觉得,虽然自己的爸妈总是不回来,但至少还会按时打生活费给叔叔婶婶(尽管他从未经手),让他们“照顾”自己。
这种“照顾”虽然谈不上多温暖,但比起眼前这个少年真正的举目无亲,似乎……还算可以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额,我……”
“没事,”霍雨浩笑了笑,打断了他的窘迫,“我早就习惯了。对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霍雨浩。”
“哦哦,我叫路明非。”
“路同学,我觉得跟你还挺有眼缘的。”
霍雨浩推起小车,“下次你来买烤鱼,我给你打折。我住的地方到了,回见。”
“谢谢啊……”路明非看着霍雨浩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这才猛地想起时间,掏出他那块老旧的电子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撒开丫子朝着“家”的方向狂奔。
果然,刚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婶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便如同防空警报般响彻整个屋子:“路明非!你又死到哪里去鬼混了?!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已经高二了,没多久就要上高三了!你能不能为自己未来考虑考虑?别到时候你爸妈回来,说我没管教好你!”
路明非熟练地屏蔽了大部分音波攻击,低眉顺眼地换好鞋,把书包扔回角落,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洗完澡,然后像条泥鳅一样溜回了那个并不完全属于他的房间。
堂弟路鸣泽已经躺在床上了,没睡,耳朵里塞着mp3的耳机,嘴里跟着哼唱。
见到路明非进来,他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连哼唱的调子都没停。
路明非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视若无睹,他把自己摔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开始放空。
说起来,路鸣泽在仕兰中学可比他有名多了,人称“泽太子”。
穿衣打扮精致得像个小型男,在有女生在场的饭局上总会抢着付钱,叔叔婶婶去参加他的家长会时,也会穿上最体面的衣服,笑容满面。
如果不是他160身高加160体重,恐怕都找到女朋友了。
不像自己,初中时因为有个同学说了几句关于他父母的难听话,他怒不可遏地跟人打了一架。
结果被叫到学校的婶婶,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当着所有人的面,死死摁着他的头给对方道歉。
从那一刻起,他就释怀了。
连亲生父母都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又能对名义上的叔叔婶婶抱有什么期待呢?他们之间,不过是维系着一点点稀薄的血缘关系罢了。
所以,他也从来不追问父母到底寄了多少钱回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活着。
当然,路明非也并非全然逆来顺受。
他知道路鸣泽看多了那些青春疼痛文学,喜欢无病呻吟,给自己起了个矫情的笔名叫“寂寞的贪吃蛇”,在qq空间里堆满了不知从哪儿抄来的忧伤句子,配图不是他自己用手机拍的、加了厚重滤镜的大头照,就是几张用红墨水涂抹在手腕上、冒充割腕自杀的惊悚照片,配文大抵是“没有爱,毋宁死”之类的调调。
他也知道,这位堂弟春心萌动,在学校里天天见光天天死,只好将希望寄托于虚拟网络,渴望在qq上来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邂逅。
于是,路明非就偷偷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取名“夕阳的刻痕”,从网上找了一张短发娇俏的萝莉照片做头像,年龄填成16岁,个性签名则设定为:“让你的微笑和悲伤,成为我这一生的刻痕”。
他专门挑路鸣泽在家上网的时候,溜去网吧,登录这个女号,主动找“寂寞的贪吃蛇”搭讪。
三言两语下来,路鸣泽果然觉得他这条寂寞已久的贪吃蛇,终于找到了可口的“晚餐”,兴奋不已,非常乐意让自己的“微笑和悲伤”成为这位美少女“一生的刻痕”。
那段时间,路鸣泽在家里总是忍不住哼着信乐团的《离歌》,在qq上更是对“夕阳的刻痕”百般殷勤,一再恳求见面,准备轰轰烈烈地开始他的网恋。
路明非每次答应得都无比爽快,斩钉截铁,但总会“恰好”把见面时间约在婶婶拎着路鸣泽去学钢琴的时候。
于是,路鸣泽一次次与想象中的“娇俏萝莉”失之交臂,只能扼腕痛恨,连哼唱《离歌》时,都带上了几分货真价实的哀愁调门儿。
这,大概就是路明非在这平淡如水、甚至带着点苦涩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