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年轮里的弹壳
“2022-047”号卷宗的封皮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风干的血迹。林定军戴上白手套掀开时,一片干枯的柏树叶从夹层飘落,叶尖还带着锯齿状的缺口——这是护林员老秦被带走时,攥在手里的东西。前世他只扫了眼“盗伐林木37棵”的鉴定结论,便在审批单上签了字,却没注意照片里被伐树木的断口处,嵌着点金属反光。
“林检,这案子铁证如山啊。”小陈把一份林业部门的勘验报告推过来,“老秦自己都承认了,去年冬天砍了后山的柏树林,还把木料卖给了家具厂,获利两万三。林业局的人说,那些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属于生态保护林。”
林定军的指尖落在照片里最粗的那棵柏树断口上,用镊子轻轻拨开木屑,果然露出枚锈成褐色的弹壳。弹壳边缘有明显的撞击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敲打过。“查这枚弹壳的型号,还有去年冬天保护区的偷猎举报记录。”他忽然想起老秦在笔录里反复说的一句话:“那些树底下有东西,不砍不行”,当时只当是胡搅蛮缠。
三天后,小陈带着一身松针味回来,手里捏着份弹道鉴定报告:“弹壳是猎枪专用的,跟三年前缴获的偷猎者枪支型号一致!”他翻出保护区的监控录像,画面里老秦背着砍刀在雪地里走了整夜,怀里抱着只浑身是血的幼鹿,鹿角还没长全,后腿被铁夹子咬得血肉模糊。
“林业站的日志里记着,去年12月有村民举报偷猎,说听到后山有枪声。”小陈的声音带着点激动,“但护林队赶到时啥也没找着,只在雪地里发现了几个带血的脚印。现在看来,老秦肯定是先发现了偷猎者的陷阱。”
林定军翻开老秦的收支记录,所谓的“获利两万三”,其实是他把木料卖给家具厂后,转身就存进了保护区的救助站账户。附页里夹着张救助站的收条:“收到老秦捐赠元,用于购买鹿粮及医疗设备”,日期正是他卖木料的第二天。
“他砍的树,都长在偷猎者设陷阱的区域。”林定军指着卫星地图上的标记,37棵柏树围成个不规则的圈,圆心处标着个小红点,“这里应该是偷猎者的窝点。老秦说‘树底下有东西’,指的就是这些。”他抽出张现场照片,被伐树木的根系间,缠着十几张锈迹斑斑的钢丝套,其中一个还卡着半片鹿毛。
卷宗里的“作案工具”清单此刻显得格外讽刺:砍刀、锯子、麻绳——老秦用这些工具砍树,其实是为了拆除陷阱。而所谓的“盗伐动机”,不过是救助站当时刚接收了三只受伤的幼鹿,药费还差两万多,他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还有这个。”小陈递过本磨破的笔记本,封面写着“巡山日志”。其中一页画着幅简笔画:一棵柏树底下,幼鹿躺在陷阱里,旁边站着个举枪的黑影,树下写着行字:“树挡着视线,救不了它”。日期正是老秦砍树的前一天。
林定军想起老秦在庭审时说的:“那些树长得太密,陷阱藏在底下根本看不见。我砍一棵,就能清出一片视野,至少下次再有鹿掉进去,我能早点发现。”当时他觉得是狡辩,此刻看着日志里密密麻麻的巡山路线——每天步行四十里,风雨无阻,十年走坏了三十九双胶鞋——突然懂了那句“不砍不行”里的无奈。
“补充侦查报告要加上这些。”林定军在笔记本上写下:1. 核实被伐树木周边的陷阱分布(附现场勘验照片、钢丝套鉴定报告);2. 调取救助站的资金流向及幼鹿治疗记录,确认“获利”的实际用途;3. 比对弹壳与偷猎者枪支的匹配度,补充老秦的巡山日志作为佐证;4. 评估其行为的紧急性与公益性——在护林队未能及时发现陷阱的情况下,是否存在避险必要性。
夕阳透过档案柜的缝隙照进来,在弹壳上投下细小的光斑。林定军轻轻捏起那枚锈迹斑斑的弹壳,仿佛能摸到老秦握着砍刀时的颤抖——他砍树时,心里一定比谁都疼,毕竟那些柏树,是他亲手栽的。
小陈收拾卷宗时,发现老秦的巡山日志最后一页画着片茂密的柏树林,树下有只小鹿正抬头看天,旁边写着:“等它们长大了,我再把树栽回来。”字迹被泪水洇得发皱,却透着股犟劲。
档案室的吊扇还在转,把松针的清香吹得满室都是。林定军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23-008”,是起“非法集资案”。嫌疑人是位退休教师,因“吸收村民存款”被起诉,前世他以为是典型的金融诈骗,直到看到那些“存款单”背面,都写着同一句话:“用于修村里的桥”。
他轻轻翻开卷宗,指尖落在“涉案金额58万”的鉴定书上,忽然想起那位教师在法庭上的眼神——像藏着片海,有委屈,却更有股不被理解的执拗。林定军知道,这又将是一场在数字与人心之间的重新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