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重生者的土壤记忆
林定军靠在山洞石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青铜爵碎片。洞外的玉米叶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雨声重叠——他又想起了自己重生醒来的那个清晨。
那时他还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十七岁,刚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失去了父母。护士递来的早餐里有个玉米馒头,咬下去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霉味直冲鼻腔——那是他三十岁那年,在青峰山矿难现场找到的半截玉米饼的味道。就是那口霉味,让无数未来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李军父亲的牺牲真相、“谷主”扭曲的守护、周教授藏在山洞里的种子……还有他自己,作为检察官在十年后为这桩旧案奔波时,因查得太深被人制造“意外”身亡的结局。
“定军哥,发什么呆呢?”李军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星火三号”种子分装成小袋,指尖沾着的泥土在塑料袋上印出星星点点的褐痕,“苏晓说要分二十个试点播种,你觉得西坡地哪块最适合?”
林定军的目光落在洞外那片倾斜的玉米田上。按照重生前的轨迹,此刻“星火三号”应该还深埋在山洞里,要等到三年后山体滑坡才会重见天日,而那时,种子的活性早已流失大半。是他上个月故意引导李军在暴雨后去玉米地深处查看,才让那片根系密集的区域提前暴露——这是他利用重生记忆,第一次主动改写的细节。
“就选靠近了望塔的那片。”林定军指着远处,“那里的土壤酶活性最高,而且……”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波澜,“靠近青铜爵,或许能让种子长得更好。”
他没说出口的是,重生前的记录里,了望塔附近在明年春天会发生一场小规模的山体落石,正好砸在那片玉米田上。现在提前在那里播种,既能利用青铜爵周边特殊的土壤环境,也能借着育种的名义,在落石点周围提前加固——既不暴露重生的秘密,又能避开那场本会毁掉半亩幼苗的灾祸。
苏晓正对着检测仪器记录数据,闻言抬头笑了:“你还信这个?不过说真的,青铜爵周围的土壤里,确实检测到一种特殊的放线菌,可能和玉米根须的活性有关。”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笔记本,“对了,技术科复原了周教授的电脑,里面有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定军山’。”
林定军的心脏猛地一跳。“定军山”是他爷爷的名字,那位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的老兵,只留下一块刻着名字的木牌。重生前他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会和周教授有关,直到此刻才恍然——难怪他第一次见到青铜爵时,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爵身内侧那个模糊的“军”字,或许根本不是“星火”的衍文,而是爷爷的名字。
“我试试。”他接过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当“定军山1953”这串字符输进去时,文件夹“咔哒”一声解开了。里面是段周教授的视频,老人坐在试验台前,手里举着块青铜碎片:“这是老友‘军山’留给我的,他说若有一天种子能重见天日,让守护它的人记得,土地从不会辜负真心待它的人。”
视频里的青铜碎片,赫然就是林定军此刻攥在手里的这块。
李军看得目瞪口呆:“周教授的老友……是你爷爷?”
林定军喉结滚动,想起重生前在爷爷遗物里找到的那张泛黄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士兵并肩而立,一个是穿军装的爷爷,另一个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和周教授一样的钢笔——原来他们早就是生死之交。爷爷牺牲前把青铜爵托付给周教授,周教授又把守护种子的使命交给李军父亲,而他自己,这个带着未来记忆重生的人,恰好在命运的节点上,成了连接这一切的最后一环。
“种子该下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碎片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苏晓,你联系农技站,明天带设备来测土壤密度。李军,准备农具,我们今天先把试点的地翻出来。”
三人走出山洞时,夕阳正把玉米田染成金红色。林定军注意到田埂边有几株玉米的叶片微微卷曲,这是重生前那场导致减产的锈病的前兆。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叶背,果然摸到细小的橙黄色孢子。
“这片得提前打药。”他对李军说,“用波尔多液,浓度比说明书低三成,避免伤到根须。”
李军愣了一下:“可农技站说这个月不会有锈病……”
“相信我。”林定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知道,这场锈病会在七天后突然爆发,前世李军的合作社因此损失惨重,也让“星火三号”的发现推迟了整整两年。
苏晓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定军,你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定军的心猛地一紧,转头时脸上已挂着惯常的温和:“周教授的日志里写过,锈病的孢子在雨后三天会达到活性峰值,只是你们没注意看。”他翻开日志,果然在某页的角落找到一行小字,那是他重生后借着整理档案的机会,用极细的笔添加上去的——他不能改变过去的人留下的记录,却能在时间的缝隙里,悄悄埋下引导未来的线索。
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把试点的地翻完了。湿润的泥土散发着腥甜的气息,林定军抓起一把,任由土粒从指缝滑落。重生以来的种种画面在眼前闪过:父母车祸现场那辆刹车失灵的卡车(他后来悄悄提醒过司机检查刹车,保住了对方的性命,却没能改变父母离世的结局,命运的惯性远比想象中顽固);李军父亲牺牲前最后一次来合作社时,他偷偷塞给对方的防滑鞋(虽然没能阻止意外,却让遗体保持了完整,给李军留下了最后的慰藉);还有“谷主”临死前,他那句“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让那个偏执一生的老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明天播种时,把这个埋在垄沟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爷爷的木牌碎片和青铜爵粉末,“算是……给种子认认亲。”
李军接过去,锦囊在掌心沉甸甸的。他看着林定军的眼睛,忽然笑了:“定军哥,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有我们呢。”
林定军望着远处的青峰山,山巅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知道,重生的优势不是未卜先知的上帝视角,而是带着前世的遗憾,在每一个选择的岔路口,多一分小心翼翼的守护。就像那些藏在土里的根须,看不见,却在默默积蓄着让土地重生的力量。
夜风再次拂过玉米田,叶片的沙沙声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说:慢慢来,别着急,该发芽的,总会发芽。